〇〇、前言的前言
前两天我们山鹰社在上海书展举办签书活动,庆祝我们三十周年第一本纪念书籍《高处有世界》的出版。我居然作为演讲嘉宾说了一小段话,还居然作为签字嘉宾跑去签字,而且还是和福利白俊曹锐李储大哥这类我社最最资深的师兄们一起。我有一种秀女成为了昭仪的兴奋感。兴奋之后,我翻开书,发现我的《浮生六美》居然没有入选;更加骇人听闻的是,我翻来翻去这本书,居然我的名字只在贺鹏超某酸文中的角落当中作为当年登山队一员的列举被提及。气的我的肚皮又长了一层肥肉。
于是,我决定向山鹰社第二本纪念书籍进行投稿,并且表达严重抗议。想当年,理事们以高票否定了我的第一次登山申请,害得我整个大二的夏日神情恍惚,平日的步履当中隐隐约约透出一种被亲爱的组织抛弃的心碎。我到现在还分明记得,上微电子线路基础课上对着我元培同学大东流下的两行热泪。当然,这都已经十年过去了,这十年我不论在工作、生活、学习、还是感情方面都经历了更多的拒绝和挫折,以至于当老储师兄说没有选我的稿的时候,我充满了一种无所谓的侠女气概。
然后回来继续edit我的酸文,争取进入第二本纪念册。与前版相比,增加了杨洋同学的纪录。至于我自己,我深感我目前的文字功底还不足以表达出那种诚实的赞美。所以还是略去专记,隐隐约约出现在别人的生活中吧。
与此同时我也备好现金,三十周年纪念活动的时候给师弟师妹们撒钱。至少登山队科考队的餐补,要提到15~20元的水平呀。
〇、前言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性格比较潇洒然后很不喜欢受人管束的人。结果昨天秀老大说,如花,山鹰社30周年社庆约稿出书了,你写个文章呗。然后我就乖乖的同意了。距离和秀老大登山时隔整整八年,自以为高贵地坐在芝加哥大律所(现在在上海)的办公室里面,居然还是不敢顶撞老大的命令,不敢忤逆老大的威严。
我最近在看沈复的《浮生六记》,于是脑子一活动,就打算把这系列文章叫做《浮生六美》。第一个理由,我们09年登山队总共有六个女生,是山鹰社20周年历史以来女生最多的一次;但是“美”字在我们身上是具有不同的意义的;用于指秀老大、杨洋、浪花、奶圈 还有丹丹的时候,“美”字意味着内在美,是一种隽永,是一种内涵,还是一种淡然。用于指我的时候,“美”字意味着外在美,是一种性感,是一种美艳,还是一种清纯。我这个人就是最喜欢自己没有内涵的时刻;如果有一刻我发现自己有了内涵,我的心就会纠结、拧巴,然后觉得叛变了自己最本真的自我。
第二个理由,是《浮生六记》其实是一个悲伤而又美好的故事。芸姑娘和沈先生相知相守23年,最终还是早早离世了。我和其他五美认识以及相知,也已经有整整十年了;期间许久都没有再遇见,许久都没有再联络,经常都有对方是不是已经离世了的感觉。实在是我们彼此都工作繁忙,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融入了不同的生活圈子;若是还有什么隐隐约约的联系,也是彼此在脸书上相见或者在微信朋友圈里面看到对方的新消息。顶多点个赞,但是也不会说什么话;但是非常确定的是,她们应该都还活着,并且都活得不错;因为坦率讲,以山鹰社女生坚毅能打的性格,我是断然无法见到她们被生活欺负的。所以确实是一段浮生,但是却不用“记”,用“美”字即可。
第三个理由,是我们虽然八年前同时在青藏高原上晒成非洲企鹅,八年之后,居然就这样活着了不同的样子。人家说岁月对于女人来讲是一把刀,有的女人就被杀了,有的女人却被雕琢了。别三人不知道,至少秀老大和奶圈的样子基本上还属于被雕琢的状态,而我已经被雕刻成为一件名品。秀老大现在在混娱乐界,每天拍戏剧,照写真,感觉她的生活非常有趣;重点是她的颜值,自从八年前由于过于欧巴桑而落到底谷之后,现在就各种蒸蒸日上。奶圈现在主要混攀岩圈,每天和各种国外帅哥撒开膀子爬大石头。我们六个八年前二十出头的时候相识一笑,每个人的鱼尾纹都延伸到了嘴巴上,因为在山鹰社每天活得实在是太快乐了,每天放肆地大笑、唱歌;现在再见面的话,就笑的时候非常控制,保证皱纹不露出来,所以感谢这个世界上有钱、有运动、还有韩国。
另外说是六美,但是写作就只能写五美;因为自己给自己立传这件事情,我做起来还比较地生疏。所以我这一美,会以各种若隐若现的形式,出现在别人的故事中。
一、第一美 浪花
我叫如花,她叫浪花,所以我们两个并称两朵花。选队员那个时候浪花大三,我大四,都属于登山归来就没有办法再给社里面做贡献的老东西。浪花这个花,实在是有趣的很。首先,怎么会有一个女生把“浪”这个字放在名字里面啊!就好像我从来都不懂,为什么男生会把“春”这个字放在名字里面。其次,我们两个都属于被秀老大看不爽组;原因很简单,我们两个下山回来就没有办法给社里面做贡献了。那个时候奶圈、杨洋还有丹丹,都是新鲜血液,杨洋硬生生是凭着自己是大一新生这个原因,就算体力不济,也入选了登山队。在山上的时候,不仅秀老大罩着杨洋,贺鹏超也罩着杨洋,杨洋的待遇和我和浪花的待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这种明争暗斗之下,我和浪花就好像不被皇上宠幸的妃子,整日姐姐妹妹相怜相惜,仅仅能够在老钱大力这两位善良的公公面前,放荡发一下贵人的脾气。
于是在格尔木,在火车上,在本营,我们两个都时刻在一起嬉笑打闹。我们吃酸辣粉也争,吃西瓜也抢,一起打牌出老千,然后晚上在硬座的下面的空间躺着睡觉。我们两个有一次超级生气,因为泡酸辣粉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醋包被李赞拿走了,于是我们两个用这个世界上最狠毒的语言谴责了赞赞这种偷拿别人醋包的做法。然后老钱就很无语,说,不就是一个醋包吗,用得着伤害我们的战友友情吗?我和浪花异口同声的说,醋包是酸辣粉里面的精髓,当然要生气!我们还在火车上各种指认藏族的帅哥。我们从北京到格尔木做硬座,整整40多个小时,指认了很多藏族帅哥,大流口水,非常幸福。在格尔木的10块钱一晚上的铺位上,我们男女混住,然后要洗内裤。我和浪花就非常坦然地把洗好的内裤放在凳子上晒着。老钱进来之后大喊崩溃,说“我们男生洗完内裤都藏着掖着,你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晒出来!”然后我和浪花就大笑。
到了本营,西藏登山学校的三个向导来和我们会和,队长们和他们交接的时候,我和浪花在评论谁长的最帅,应该睡谁。洛琼向导那时候25岁,然后是欧珠,22岁,和18岁的顿珠。洛琼和欧珠都是攀登过珠峰的了。我和浪花看着他们三个有一点觉得很难取舍的感觉。藏族的小伙子们就是显得非常的淳朴,让我们这种俗世的姑娘不忍下手。不过没有关系,时间会证明我们的喜好。我们第一次上山训练的时候,我和浪花都在体弱多病的C组,由顿珠带队。我和浪花理所当然地主动和顿珠分在一个帐篷里面。那日13级大风来袭,我们的帐篷直接被吹翻了一顶,滚到了悬崖下。顿珠赶快喊着让我们出帐篷,安排所有C组的女生们压剩下的两顶帐篷;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和浪花就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我们的帐篷上,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顿珠拿着绳组来回固定我们仅有的帐篷,我和浪花都觉得他帅呆了。奶圈在我们身后压另外一顶帐篷,然后就开始调侃我和浪花的大屁股和小屁股。整个狂风大作的时候,只有顿珠一个人感受到了危险;我们剩下的这些新手都觉得超级好玩,超级有趣。后来风小了,我们重新进入到帐篷,顿珠说这是他自从登山以来遇到的最危险的情况,真的太危险了。然后我和浪花就呵呵地笑——绝对是傻人有傻福。
经过这一次,顿珠不知道为什么对浪花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以至于在本营不苟言笑的他冲着浪花来了一个超级暖心的大大的微笑。之后浪花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在我面前炫耀说,你看见顿珠冲着我笑了吗,你看见了吗?他一定是对我有意思。我就很不耐烦地说你真是太自恋了。不过自从浪花搞定了顿珠,并且从不苟言笑的他那里得到了一个微笑之后,我们再跑去和教练亲近,就得到了欢迎。我们就一起打牌,然后一起了解藏族文化,还随口学了两句藏语,不过现在都忘记了。我们还教他们学习中文。后来登顶的时候,欧珠看着我爬山说我的体力好,我就觉得很高兴。至此,两朵花终于搞定了两个藏族男人的心。回到北京之后,我就继续短信骚扰欧珠和他聊天,别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对欧珠说我减肥很没有动力,他回我说“减肥你也不行就只能够等别人喜欢胖胖的!”这句话气了我很久,如鲠在喉,直到后来我编辑登山报告书把它放在页脚处时候才释然放下。
登顶的时候,我们改变了策略。C组不可以再是体弱多病组,必须要有强健的男队员给我们保驾护航,否则我和浪花出了事,山鹰社不就再无两朵花?于是贺鹏超就决定由老钱、大力还有李响过来照顾我们,并成B组登顶。据说那天狂风大作的时候,贺鹏超和一众优秀的男队员躲在某处山棱,每个人都惊吓万分,担惊受怕,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危险的情况。尤其是想事情总是爱夸大危险、并且担负着攀登重任的贺鹏超,居然吓到后来反复反省自己。如果那日他们组里面有我和浪花当中的一个,开开玩笑也许他们就不那么紧张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贺鹏超我们两大骂一顿。好啦,话说回来,自从我们把老钱、大力还有李响弄过来之后,他们三个就成了我和浪花的新调侃对象。其实李响一直都不太待见我两,因为我们两个没有实力而且话多,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拖后腿,所以李响总是默默地以各种方式对我们的放荡表达鄙视。但是在A组精神过于紧张的老钱,居然非常enjoy和我和浪花在一起,并一直说,这才是快乐攀登。已婚老男人的点就是不一样。我们的五人帐当中,我和浪花睡2、4位,剩下三个男生睡1、3、5位。因为老钱个子高,必须睡3位;我和浪花身体娇弱,不胜风寒,所以不能睡边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两儿每个人都睡到了两个男生,真是平均分配的最高境界。
哦,还有一件事。浪花是一个容易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那日登顶,我们两点起床,三点出发,截组,然后在皎洁的月光下一步一步迈向顶峰。此时浪花突然肚子痛,然后就说能不能等她上厕所。我那个时候可能和她太姐妹情深了,也就喊我们快点找个地方让浪花解决下个人问题。然后老钱就训斥我,说会找合适的地方,但是你也不能着急!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可以着急。我们又前进了一会,浪花的肚子痛到无以复加,于是就在凌晨3点多的月色下,在我们全部把脸转过去的情况下,解决了个人问题。因为这件事情我后来也取笑她取笑了很久。可是浪花的实力根本不在攀登上。浪花的强项在于在帐篷里面给我们煮方便面。我平时煮方便面是这样的,水烧开,放面,放料,吃。浪花是这样的,水烧开,放面,然后把料放在碗里面,把面放进去。这样子前一锅的料就不会影响到后一锅的味道。尤其当我们吃老坛酸菜的时候,这种做法简直就是维持方便面美味的最好办法。而且浪花还特别热心地给大家分饭和收垃圾;基本上和她在一个帐篷里面,就只要拿着一个碗等她来照顾就好了。所以可以非常地care-free。超开森。
浪花这个花是不容人小觑的。她那个时候辅修法语,登山回来的那一年,她带我去五道口的一个酒吧,和一个法国人顾盼生情的互相调戏。哦,那个时候浪花刚分手。浪花乌拉乌拉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法语,把酒魅惑地摆在法国人的面前,笑得神情加有五分诱惑、三分清纯、更有二分暧昧。你知道,法国人是见过世面的;法国男人最擅长的,就是从一个将眼角笑成新月的姑娘的面庞上,分辨出今晚自己是不是有戏。浪花魅惑完了之后,就和我再次回到了校园;一秒从吧台旁边哝哝说着法语的艳妇,变成骑着嘎吱作响的破旧自行车的傻姑。
后来我们毕业,不知道浪花前去何方。13-14年的时候我在亚特兰大,那一年的新年和远在魁北克的浪花通了电话。那个时候她在魁北克念法律硕士,大概就彼此交换了一下对方的近况。她毕业之后去了深圳法院,和一个看起来比较高大魁梧的厦大男神结了婚。我呢,学了微电子,学了哲学,学了烂七八糟的东西,后来也变成了律师。前两天浪花来上海调查案件,我们就连续见了两晚上。她给我推荐的喜茶,酸的我两眼冒星星。她真诚地邀请我去深圳玩,安利我说莲花山下面有一个开了多年的烧烤铺子简直好吃到要人老命。我想想我现在其实更喜欢去一个安安静静的咖啡店喝一杯手冲然后看书打字。但是莲花山还是可以一去的嘛,我想。
第二美 丹丹
丹丹绝对是我们这届登山队里面一个恐怖的存在。秀老大这个人有的时候有点虚;其实也不一定是虚,就是外表太焊,导致我们对于她的内在期待很高,当她哪怕一点点露怯的时候,我就觉得她虚了。可是丹丹,从头到尾,我们都觉得她很虚,所以当她变地很凶悍的时候,我们就震惊了。从某种程度来讲,这叫做“client management”,当别人对你的期待很低,你超额完成,人家就会觉得哇你好棒!当别人对你期待很高,你将将完成,人家就会觉得,额,so so so啦。从这个角度来讲,丹丹的client management是做的很好的。
丹丹就是一个特别善良温柔有一点怯弱的农村妇女,好像还是长女。我妈妈是这样总结和概括农村妇女的。她说,如果是农村家里面的长女,从小就要担负起照顾家庭的责任,会做饭、会洗衣、会收拾,性格温顺,还有照顾年级小的子女。所以我妈妈说如果她有儿子的话,是很乐意让儿子娶一个这样的好姑娘的。我妈妈大概是一直希望我出落成为那种落落大方体贴她人的大家闺秀,但是没有想到她女儿居然变得这么彪悍霸气。说彪悍霸气吧,在喜欢的人不爱我的情况下照样哭的惊天动地觉得整个人生都没有明天了。综合起来就是一个南北磁体,截然相反的性格混住在一个身体里面。我是家里面的小女儿,从小侍宠执骄,觉得老娘要的东西都应该排着队过来让老娘挑。所以我妈妈非常放心地让我闯荡世界,因为她觉得我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与此同时她也很担心我周围的小伙伴们,她害怕我一不讲理起来,小伙伴都遭殃。
所以我和丹丹的性格就是完全取反的。她是农村家庭的大女儿,我是城市家庭(虽然是小城市)的小女儿。她说话温柔体贴,我说话直率火爆;她从来不炫耀自己的优点,我连自己的缺点都要拿出来大肆炫耀;在山上丹丹给我们蒸馒头蒸包子的时候,我硬是不知道这种东西居然是可以自己做而不需要买的。馒头啊,包子啊,正常人类怎么会做这些东西?就算我已经离开家在外面生活了十几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去学习做这些吃的。丹丹看别人都只能看到别人的优点。我们两个刚认识的那会儿,我的情绪比较奇怪,因为我太想去登山了,所以很功利。她有一天看了两年前我写的冬训日志,就跑过来说,“花儿你的文章写得太有趣了,真的太有趣了!”那个时候我心里面就觉得好开心,因为别人夸我的文章有趣,我总是很高兴——这是我写作这么多年来持久不变的热爱的恭维。另外就是那个时候我在社里面自我孤立,突然有一个人冒出来说爱我,我怎么可能不爱回去。
那个时候丹丹是日语系的研究生;她本科好像是在山东某个大学上的。北大有一批我们后来叫做“非土著”的研究生,也就是本科不是在北大上的研究生。虽然北大总体上来说是一个非常自由,meritocracy的地方的,可是曾经有一段时间BBS上的土著研究生蠢货们不知道为什么在鄙视非土著研究生们。也许是我记忆出错,或者是丹丹,或者社里面其他某一个非土著研究生曾经向我不无悲伤地表示过北大里面这种不友好的氛围。在这里我真的很无语。外校的学生至少要学习到年级第一经常吐出一口鲜血才能够来北大上研究生;而北大内部的保研基本上你的成绩还可以就可以混个研究生上上了。坦率讲我真的不知道这些貌似天之骄子其实是蠢货的脑子里面到底有什么浆糊。如果山鹰社后来的弟弟妹妹要听我一句箴言,那就是“北大蠢货多,交友须谨慎”。丹丹呢,是一个及其适合交朋友的人;为人认真仔细,纯白无暇,小心谨慎。身上倒是没有我的许多朋友的那种“我就是配的上这个”的霸气心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那种超强实力去争取那些美好的东西。
丹丹的体力在我们这届登山队女生当中是最好的,金山拉练成绩第一名;我是金山拉练的体力第二名,登顶的时候冯春远猪妈妈看到我居然是第二个登顶的女生,一口老血要吐出来,大喊“如花你平时训练偷懒偷懒”!我的确是偷懒了。登山队的训练实在是太过于恐怖,量太大,如果不偷懒,就容易受伤。60分钟匀速跑,我经常跑一半就落单下来单独跑;我想我要是好好逼自己一把,是可以跑下来的;但是那样体力消耗太大,万一透支了怎么办;我在金山拉练的时候拼尽了全力,回来养屁股上的伤就养了两周。所以我更加认识到,战略性偷懒是非常必要的——山鹰社人人都应该知道这个道理。最后登山的时候,几乎大家身上都带伤,大概也只有包括我之内的少数人精神抖擞地处在无伤状态。所以又要告诫后来的新社员小朋友们,山鹰社内部有一种“坚持就是胜利”、持之以恒、不言放弃的氛围;这种氛围固然好,但是千万不要让这种氛围或者精神蒙蔽了“战略性偷懒”的必要性。其实做事情将将过是很美好的,六十分万岁嘛。
玉珠峰上,丹丹第一次分组就分到了B组,是女生里面分组最靠前的;这就意味着她要去抗,要去背,要去担当,还要去闻那些男队员的脚臭。我们其他女生都在C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好不惬意。果不其然,没有了我们这些拖油瓶,A组B组扎营截组修路都进行得非常迅速,丹丹作为唯一一个女生也被委以重任,我真不知道她是怎样抗下来的。登顶分组的时候,丹丹在A组,还是以铁人一样的体力完成了攀登。至此,两次攀登都和两朵花分开的丹丹女士,彻底和快乐攀登没有了交集。分组的那天晚上开会,贺鹏超看我的状态不错,问我想去A组还是B组。我记忆非常深刻,我主动在可以被分到A组的情况下没有野心地请求被分到B组,因为那是我经期的第三天,我们是第四天就要上山。那一次经期真是我人生中惊天动地鬼哭狼嚎的一次,我居然已经就是疼到完全说不出话来,就只是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然后流汗,和往日的活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后来我谈了男朋友和他提起,他说那你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觉得很感动;现在我反而觉得,男生其实有更好的方式去尊重女生的选择。
登山回来之后,丹丹居然和山鹰社有史以来第一大闷包李响同学好上了。这件事情一直让我很疑惑外加困扰,因为我一直觉得李响是喜欢我的(话说回来了,谁会不喜欢我呢)。而且我那个时候还调侃李响和孙凤敏,觉得他两儿有戏。实在是因为孙凤敏太能说,李响太能听,所以我觉得他们两个很适合。后来有一天去岩壁的路上,看到丹丹和李响在33楼附近的花坛谈恋爱——就是丹丹看到花坛里面的花觉得哇塞好漂亮啊,然后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摘花,然后李响就陪着她过去,在她低头采花的时候伏下身来在她的后脑勺上亲了一口。我在一旁看得都快吐了。我那时候心想只有在海滩上女生在前面跑,男生在后面追的情节才能于此比拟。老天,那个时候,这样的桥段居然就这样活生生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不觉得尴尬吗?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谈恋爱,不知道在恋爱当中的情侣们是会做出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的。后来我自己谈恋爱,比丹丹作了一百倍,登时觉得李响选择丹丹还是很有道理的。
后来的后来,我们就毕业了。丹丹和李响远走澳大利亚,在那里结婚、生子。前一段时间李响找我让我给他改雅思作文;后来又不让我改了,因为他作文考到7了。然后他还感谢我。我心想我又没有帮你改作文,干嘛要谢我,就回他了一句“关我屁事”。结果他就喜呵呵地说当然关你事啦,有你的鼓励嘛。不知道这几年丹丹是如何润物细无声,把李响这种大闷包调教成为居然有一点贫嘴的老棍儿。至于丹丹近况如何,我也就不知道了,也没有索问;只是最近社里面30周年社庆约稿,丹丹居然在笔记上计算09年是20周年,10年是21周年。。。那么19年才是30周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我还是一如既往的搞笑,大概只有丹丹的夫君李响同学,变了性格吧。
第三美 秀
一夜梦起,与秀对立坐,问其安好,答曰诺。
一
在我人生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当中,如若是有幸知其长久的,会默默在心里面创作一个“真心希望他/她过得很好”的表单。表单上的名字很有限,因为进入表单的标准,被这个敲字的蛇精病设置得很高。他/她必须坦荡,不能作不义之事;然而常常道德高尚带来生活龃龉,亦或者被众人或者社会误解;也因此,就走入某种苦难。这还不够。人之于苦难,正如鱼游浅底,常需居安思危,又常需平静淡然。不骄不躁,不怒不嗔,硬生生地把那种或是苦难或是误解吞咽下去,对于别人来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偶尔释放于几个好友,但是又不敢太过;不会好像祥林嫂一样,没日没夜重复同样的腔调。最终最终,还是将这种苦难内化。
就是一个这样的表单。说白了就是执着,说白了就是蠢。
你说秀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这个表单的,是一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情。断然不是刚刚认识的时候,在冬训的大锅饭旁边带着有两朵花的帽子的时候;也断然不是登山唯一的女生名额,被理事会决定给她不给我的时候;也不是在上学路上匆匆遇见,我抱着GRE的复习册,她抱着山鹰社的赞助说明的时候;更不可能是,满怀着对于登山的渴望辛辛苦苦做完社庆二十周年之后,还被秀说我不想带你上山的时候,亦或是她在山上耍脾气任性死活不登顶的时候。
但是也许是,下山回来大家都卸任时,看到她眼角边堆砌的皱纹和破裂的皮肤时;也大概可能是,听闻她敢爱敢恨飞蛾扑火向一人时,烧的奋不顾人,那人转身离开时;或许还是,许久没有联络,再次看到她的微信,还是充满朝阳般的微笑和投入的活力时。我有时候会担心,一直这样努力,一直这样乐观,一直这样去夸父追日,是不是会被别人笑话。可是一想到我对你也是别人,也是一个很遥远的旁观者时,就不再担心你被笑话。因为心里面恨不得积攒好几个大红花送达你的府邸。只有感同身受,只有单纯祝愿,只有你好了,我才能好的感觉,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二
2013年的那个春夏,我每天混在永安里的钢管舞教室里面,慢慢熟悉了在我的表单上的另外一个姑娘小J。小J和我同岁,是延安大学的体育特招生,主攻健美操,那时候住在旧小区房子改造的多个上下铺的房间。小J在延安大学有一个四川籍的男生,对她很好,毕业的时候在四川考上了公务员,想要她过去和他一起。她拒绝了,来了北京,开始学跳舞。她一开始的时候很不苟言笑,每天就只是在那里抠动作和眼神。我记得被她抬腿时候腿上肌肉的曲线完完全全地震撼到。来北京一段时间之后,还没有找到表演的场子,钱也花光了;于是四川的那个男生给她打了一万块钱过来,让她好生感动,叹息的时候带着抱歉,和不想现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去嫁人的矛盾心理。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对生活服输;我两年前丢了从前的微信,就再也找不到她的联系方式了。
后来小J找好了跳舞的场子,我便经常和她一起去感受酒吧的氛围,认识了鸡窝头的汪峰,还有闭着眼睛的吉他手。有一日秀看到我终日在混迹于社会底层,便联系我说想要过来一起看表演。于是那一日,就带着秀一起去小J的场子。其实秀不是我第一个带去看跳舞的人。我之前有带别人一起看,那人带着一种“哇塞”的新鲜感还有让人无法判断的“真心理解”,让小J高冷地怼了两句谢谢就离开了。可是秀看小J的眼神,是仰视。说到某处的时候,还会相对而笑。其实不熟的人第一次见面,并且有可能是今生唯一一次见面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深入,或者总会尴尬。然而高冷的小J那晚却非常随和;硬气的秀那晚也非常温柔,害我的搞笑功力没有办法发挥出来。
三
秀在大三的时候担当山鹰社的社长,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社长。那一年是山鹰社20周年社庆,非常繁忙,理事会接连问了几个人,都没有人愿意接过社长的大旗。秀这个人比较实在,换句话说就是傻,所以就答应了。当上了社长的秀,性格从初级欧巴桑一跃成为高级欧巴桑,开会都是颁布命令。她管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事情没有做好,她就会生气。那个时候我是理事,以旁听理事的身份去听了一次部长会,基本上就是秀老大斥责众部长的单口相声,吓得我整个人都呆若木鸡,拖着颤抖的双腿,扶着我们办公室那个摇摇欲坠的木头门走了出去。我心想,我最好不要惹到她。
然而我们的命运不得不发生交集。我大三下学期申请延期一年,一是要转专业,二是要争取去登山的机会。按照两年前落选登山队的道理,我是因为给社里面的贡献不够大才落选的;所以20周年社庆是一个能够给社里面做贡献的机会,对于我来说也是一张去格尔木的火车票。于是我就再次加入了山鹰社,以通过在BBS上发文骂了一圈人的方式进入了理事会,然后又做训练小组长,冬训总后勤,20周年社庆晚会的总导演,磕登山线,整个人呈现着功利和着急的状态。当我这些都做到了之后,以理事的身份坐在办公室里面选登山队员,就看着秀的一张臭脸。那时候攀登队长贺鹏超问我,你想要去登山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是登山这件事情对于来说更重要,还是登山队这群人对你来说更重要。我说是后者。他大概觉得惊奇,不过我也不差异,因为我那个时候从来没有觉得被社里的新领导层理解过。我做理事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硬靠着厚脸皮把自己弄进了登山队。现在回想山鹰社那时候居然没有冲突隔离的制度,也够惊奇。
好不容易进入到了登山队,和秀的矛盾开始加深。秀是很不想带登山队的,但是山鹰社历来有社长兼任登山队长的传统,而且这一年大家全部都exhausted,根本也找不到别人来带队。再说技术职位有攀登队长和后勤队长,主队长可以是虚职。在这种情况下,秀还是顶着头皮上了。不过在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女登山队长的路上,秀也为自己开创了各种例外。她先是觉得自己可以不过登山线,让我哑口无言又心生委屈。我那个时候和海哥关系好,就和海哥哭诉。海哥告诉纪明,纪明就天天拉着秀去磨登山线,告诉她你不能不遵守这个固定。后来训练开始,秀又以各种理由不参加训练,只参加训话;就算参加了训练,也就经常跑着跑着就不见了踪影。不过这样也好,队长不好好训练,给了我们这种体弱多病的人更多的借口不坚持下去。于是我也经常进行战略性偷懒。反正那年山鹰社脾气最臭的两个女生,硬生生的在对立面明争暗斗。
训练初期登山队分配任务的时候,我得了队记和会计两职。登山队里面比较实在的职务,是装备和后勤,事情多,责任重。队记一职也是没办法,谁让我如花体早已名扬社外。会计一职也是文职,用体力不多。在山鹰社,动脑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我去做闲职,让秀很不爽。一日在图书馆爬楼结束后,秀老大继续训话,然后就说,如花,你绝不觉得你的职位有点轻。我那时候心里一横,既然掰了,就好好的掰好了。我就把我如何从纪明那里知道秀不想让我去登山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动情之处还下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也许那日大家都了解以及释怀了,不过后来我还是多担任了后勤的职责。
自此之后,在登山队,和秀的关系就非常奇怪。见面了就见面,会说话,会讨论,但是就是心里面隔着什么东西。其实两个人的关系,一个人觉得隔膜,另外一个人也一定会这样觉得。只是我两个性格强硬,谁都不愿意率先软化下来。她是我的队长,我听她的指示;除此之外,甚至人情的喧嚣和打闹都藏有一点点介怀。包括后来上山,老钱调侃我和浪花是“不受宠”组;秀把最大的精力,放在了体力弱但是只有大一的杨洋身上,以及体力中等也只有大一的奶圈身上。
后来登山的时候,秀保持了莫名其妙生气的劲头。登山队队长的压力,可以被理解地很大,也可以被理解地很小。如果你想自己身上担负着二十条人命,每一个决定都潜在涉及着我们的安全,那么这是恐怖而巨大的压力。如果你想自己就是队员中的一个,登山决策有登山队长,吃饭决策有后勤队长,还有三个经验丰富的藏族教练提供技术支持,那么就是到此一游的压力。秀那个时候给自己强加了前者。因为压力大,所以显得焦躁不安,会发火,会生气,还会筋疲力尽。后来登顶的时候,秀好像因为丢了一只手套而在C2死活不上山,我们都觉得不可理喻。还是纪明硬劝着哄着把她哄上了玉珠峰的顶峰。
登顶之后,我们的下撤非常没有章法。前脚和后脚的距离拉得很大,完全随意自high。我不知道是吃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灵丹妙药,居然一路飞奔就回到了C1。从下撤的那一刻,秀的气势也就软了下来,因为好像登山这件事情,已经完成了,可以松一口气了。毫无章法的下撤这件事情,后来我们也在营地里面总结。幸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出,也幸好什么危险都没有遇到。压力卸了下去的秀,精神状态也显得好了一些。她最后一次发火,是我们分配报告书和报告会任务的会议上。我自告奋勇编辑报告书,百分之八十都是冲着为了让她不要对我发火或者直接强硬分配任务给我。坦率讲,以登山队文盲的程度,我实在想不出任何其他人可以代替我来编辑报告书的。不过后来贾大爷文学水平各种迅猛提高,又是另一说。秀想要把报告会分配给张申正,结果被婉言拒绝,她发了最后一通火,然后冯春远主动担负起组织报告会的任务。
四
我和秀从某种程度上,实在是太像了。我也急于求成,她也急于求成。当社长的秀,是焦急地近乎不近人情,可是山鹰社历史上的那些老队员们纷纷出现在她身后给她帮助。现在回想那个时期的秀,我只想用“揠苗助长”这四个字来形容。明明没有当队长的实力,但是却要硬着头皮顶住。外表强悍,内心虚弱。可是谁不是这样呢?我也在我要奋力去够一个我够不太着的目标的时候,狠狠地欧巴桑了一把。以至于现在回想,虽然不后悔,但是觉得可笑,觉得不成熟,觉得哦,当初是怎么搞的。
五
后来我和秀的关系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好了。我和我的好友敏敏说,以前看到秀躲着走,现在看到她,恨不得扑到她的怀里,在她的脸颊上留一个大大的红唇。我们两个居然谁都没有说抱歉,或者承认错误;对于过去好像就那样默契地一笑而过了。她还是做每一件事情都那么用心。本科毕业之后她去了青海支教,向我吹嘘她教出来的孩子成绩是年纪最好的。
不过她有一件很可笑的事情。情窦初开的年龄,她接连爱上了两个“土、帅”的男生。所谓“土、帅”,就是那种要出生艰难不怎么收拾自己但是凭借老天的眷顾长着一张又帅又实在的脸,从那张脸上能够看出黄土或者黑土。所以我一直告诫她要提高审美。她爱人的方式不是很冷静。其他的女生都比较讲求战略,如果心爱某人,会以各种形式散发魅力,让男生主动来追。秀不是这样。她一碰到某个心爱的男子,就好像要百分之百扑上去,然后把对方吓跑。感性在半秒钟就会赶走理性,把自己放在非常低非常低的位置,经常觉得是不是自己配不上对方。按照张爱玲的话,就是要在尘土里面开出一朵花,还把自己感动地泪流满面。也同样,因为把自己放在爱情当中很低的地方,大概遇到有心眼的男人,就会被狠狠地伤害。
六
我也不知道秀现在在干什么。大概是在做人生仅有一次随便胡来的事情吧。戏剧?拍戏?也许。但愿有一天找我去客串个树什么的。不过她常在看我的文章,也常把我的文章发送给她的朋友看。我多想像小S一样,深夜痛苦说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可是我也遭遇了种种。我不知道秀现在的心理是什么状态,是不是也会分享,我现在对自己的期许——去学会,不要把自己,丢在尘埃里。
第四美 奶圈
奶圈是我们登山队的贵妇人。山鹰社的人口构成在北大来讲是有一点偏贫下中农的;那些出身北上广的二代们很少来混迹山鹰社;他们都围聚在什么SICA,咨询协会,或者院系团委学生会那些听起来比较高大上的地方。我们山鹰社出去活动,从来都是要卡预算的,出去玩两天经常就是每个人一百块搞定,包括交通、吃的、装备,等等等等。也就是我主管后勤的时候超出一下预算,给大家买好吃的。有一次我们八人去云蒙探路,倩倩买了两包辣牛肉,我们在火车上吃的简直好像到了天上人间,拿刀一片一片地刮,然后蘸着那个辣汁生怕浪费了一滴。以至于后来我都把辣牛肉作为一个优秀后勤的评判标准。我们山鹰社的人吃酸奶也是自成一派的——一定要把酸奶盒子的盖子背面贴的酸奶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把酸奶盒子内部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绝对没有半点浪费。人口比例来说,北京上海杭州等精英学校的鹰们真的很少,超多宁夏、贵州、山东,都是一听就需要精准扶贫的地方。
所以奶圈就一下子成了贵妇人。她是北京人,又从小在日本长大,日语、中文、还有英语都说的很好。按理来说,这种贵妇人是很少来山鹰社和我们为伍的;北大和她类似的贵妇人,都在做其他的事情。比如说那个中文系很有名的我忘记名字的女生,她从来都是代表北大出访世界五百强的;还有那个国际关系系的校花,从来都是一群超级帅气的体育特招生围在她的周围;各种以在北京买两套房沾沾自喜的姑娘,还有花上万块去看王菲演唱会的名伶们。可是奶圈这个人,与生俱来一种和山鹰社相辅相成的赖劲儿,所以我们相互调侃打趣,她反而觉得好玩儿。
奶圈刚进山鹰社的时候,就跑去加入了攀岩队;那个时候攀岩队的队长,叫做吴猪涛。猪涛这位同学,典型的“土、帅”(注意:在这里有个前后呼应);他长得的是不赖的,而且坚持锻炼、肌肉壮硕,动不动就在岩壁那里拉一千个引体;就是性格腼腆,他一害羞起来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不过我是很不介意就那样欣赏他那美好的肉体的。猪涛同学喜欢的类型都是大家闺秀型,就是那种说话温温柔柔,长发,爱笑。
对了,奶圈就是这样的类型。奶圈爱笑,一头漂亮的黑长直,肤白貌美,有点微胖。09年那个时候的攀岩队,两人就在暗生情愫;09年冬训的时候,猪涛对奶圈百般照顾,惹队长不高兴。那年冬训我是总后勤,买了一大堆面包还有豆沙酱放在本营的窗台上,然后奶圈就经常拿着面包去蘸着豆沙酱偷吃,硬生生的在高强度训练期间,胖了。登山队的训练期间,两个人居然都表现的很正常,连我这种目光如炬的都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情侣不可以登山,在登山之前,他们就算再彼此喜欢,也是不可以说的。
重点来了,大家从此刻开始,要好好注意我接下来要写的话。
猪涛在我们刚扎营的那一天,就用铁锹刨了一个厕所,就是一个超级大的坑。正常的这样的坑型厕所,是应该是那种长条型的,可以让两只脚正常的分开蹲下;可是不知道猪涛犯了什么力大无穷症,他挖的那个厕所,有点椭圆形。这样我们这种腿短的姑娘上厕所上的很纠结很累。于是我到后来,小解就不去厕所了,拿着一把伞挡住本营的方向,随便在美好的绿草茵茵上尽情地舒缓,超开森。
我们下撤回到本营的大概两天之内,我跑出去上厕所。我走到远远地河边,从玉珠峰上融化的雪水在早上的时候是那样的清澈。那个时候我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奶圈和猪涛。两个人相互对峙地站着,奶圈看起来好像莫名其妙地特别腼腆,猪涛也显得非常的局促。这个词后来我学会了用英语说,叫做cringe。哎呀话说回来,我就拿着一把伞,贱贱地跑过去问,你们在干嘛?然后他们两个就很尴尬地笑。然后我就说,我跑来上厕所的,你们不要打扰我。然后我又瞪大眼睛,看着奶圈和猪涛,问,你们不会是在表白吧。然后他们两个就,止,口,否,认。我清楚地记得我那个时候有一点心理活动——猪涛是男生,我在他面前上厕所不太好吧。可是无奈,调戏腼腆的男生,是我今生最爱,又是在他们的表白时刻,当然要好好地胡闹一把啦。于是我还是撑开了伞,挡住猪涛的视线,就当场蹲下来小解。大家不要以为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没有男女的界限。我们登山队的队员之间感情非常好,又天天住在一起互相调戏,连厕所都不分男女;这种事情我以后进入了文明社会之后就没有再做过。只记得当时猪涛大喊了一声“如花!”然后就转了过去,然后奶圈就在大笑。
解手之后,我站起来,又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有在表白啊?他们两个就说,没有!没有!于是我就撑着伞走了,走回本营的路上还一步一回头想要捕捉他们两人尴尬的对视。哈哈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真的好贱哦,而且他们实在也是太尴尬了,太有趣了。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在哇哈哈的笑。不过那个时候猪涛应该是没有表白、或者就是奶圈拖着没有让他表白成功。后来我们从玉珠峰回来在岩壁下晒装备,突然猪涛要脱光报告。原来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两个才正式在一起了。
然后我们就一起出去吃饭。所以说我们山鹰社,都是诚恳的贫下中农。我本来叫着喊着要敲猪涛一个大大的报告,至少也得是烤鱼什么的,结果我们去了离早市不远的一个叫什么“半个人”饭店的地方,七八个人吃了大概三百多块,菜色都是高调的低俗。要知道我们山鹰社的每一个娃娃都在等这样的机会好能吃上一顿好的。哎。我听说我们元培班那个时候的团委书记请客吃饭,在小西门外面的那个高档餐厅,花了一千块,登时觉得哎,我们果然是混的不同的圈子。本科毕业后直到现在,经济条件渐渐好转,现在也不稀罕去吃那些名不副实的东西;可是要是猪涛或者奶圈在我回京之后,还带我去吃一顿“半个人”饭店,我一定会高兴地手舞足蹈,然后再细问他们当初他们两个在河边到底有没有表白。
后来猪涛还是和奶圈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嘛,额,不知道,大概和共同语言相关。猪涛实诚,想要安定;奶圈内心放荡不羁,还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现在的猪涛,定居在北京,背着自己的儿子天天去爬山;现在的奶圈,和一系列布拉格的俊男靓女们挑战最高难度的野外攀爬线路,前几天刚刚拿到自己的第二个硕士学位,在脸书上炫耀。每个人都没有因为对方残忍地牺牲自己,这真是一件伟大而又高尚的事情。
奶圈和我和秀,都属于典型的外在放荡不羁,内心追求炙热爱情的理想主义女青年。三个三毛。外人来评价我们的时候,经常说,她太强势了,她太女权主义了,她太成功了,所以找不到相爱的人。其实不是。我们追求的是一种相互的理解和合拍,还有近似的步调。猪涛为人实诚想要安定,奶圈想环游世界,一声叹息;奶圈看上的那个浪迹天涯的丑男,最终还是娶了别人。秀老大“虎扑式”追求爱情大法,不知道吓却了多少又土又帅的男人。而我为人矫情做作,爱开不合时宜的玩笑,有一手自己都没有意识但是会吓退所有对我有好感男生的神技。做了错事之后开始以泪洗面。所以“贱人就是矫情”这句话,并不是没有现实意义的。但是你说我们到底应该怎样去追求男生呢?这简直就是人生当中最大的一个难题,完美符合了“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的真理,然后在他好不容易出现的时候,吓退他。哎。恋爱专家们,不防给我们三个指点一下。
奶圈和秀还有一个共同点——她们都担当过登山队的队长。奶圈当队长的时候我早已经毕业,但是听说,她当得很好,很厉害。奶圈浸淫攀岩圈子多年,现在已经是闻名遐迩的高手,人工岩壁和野攀,都是她的强项;而且她现在已经不爬不是锐角的岩壁了,那惊人的力量像极了忍者神龟。我去攀岩的时候,经常被人质疑,她当初真的是山鹰社的吗?她当初真的过了登山线吗?按照高宇楠的话说,带我出去攀岩绝对就只看当初那一点点同在山鹰社的温情,否则是不会带我出去丢他们高手的脸的。而秀,现在已经完全不攀岩了,整日都在演戏。所以我下次回京,要申请去演一颗树,完成我上台演戏的梦想。
我不知道最近拿下了第二个硕士学位的奶圈下一步要去干嘛。她之前学习法律和法语,但是后来凭借着对于世界和平的一腔热血转行去学政策。她说法律好无聊。秀也是,从学法律转去学政府管理,去支教,然后再去学什么演戏。我和她们刚好相反。我对于这个世界一腔热血的热爱,在这一时期凝聚成为对于法律这个职业的追求,让我经常反思、经常考虑,最棒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想到自己的过往,最后发觉,最棒的世界与我的关系有点微妙,赚钱还是比较重要。可是你说我的心里面放弃了对于最棒世界的珍惜了吗?曾经也许有点儿,不过随着收入的增加,就越来越又有了,“啊!我爱这个世界”的想法。就好像你发现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心中并不会是憎恨,而是,随着自己成长和变好,就越来越有了,“啊!我喜欢过一个很好的男生,祝福他吧!”的想法。有的时候在律所,被局限在一亩三分地的时候,心里面还是很想念,当年野外皎洁的月光。因为觉得那代表着一种梦想。可是仔细想想看,在律所工作,才能学到本事,才能接触社会,这才是真正的走在前往梦想的路上吧。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嘛。
第五美 杨洋
杨洋是一位藏汉混血姑娘,所以她的名字是汉族名字,但是长的很藏族。她的声音有点像林志玲,身材有点像贾玲,性格及其温婉听话。因为她我和浪花在理事会和秀老大明争暗斗,好一个山鹰社版《金枝欲孽》。
情况是这样的。当年山鹰社还有一个错误的观念,就是女生登山都是拖油瓶,所以出于安全考虑,每次登山只能带三个女生,作为对于女生对社里面其他方面贡献的某种奖励。所以去登山的女生,要么是已经给社里面做出了贡献,比如已经当了一年的秘书长,要么是能够回来给社里面做出贡献,比如说刚刚大一大二的小朋友们。2009年的时候赶上山鹰社20周年大庆,事情极度纷杂,包括出书、庆祝晚会、校友回访纪念物、登山、登山大会,根本没有人愿意当20周年时候的山鹰社社长和登山队队长。此时秀老大临危受命,被任命为山鹰社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同时担任登山队队长的女社长。
秀老大曾经和我有过恩怨。那就是2007年甲岗女队员的最后一个名额,在我两当中竞争产生。鉴于我一贯的作风与表现,理事会投票以全票(或者是极大多数票)选择了秀老大。我顿时成为了被扔掉的鸡腿,意志消沉了两年。大三下半学期,我微电子学习将近尾声,居然间感受到了某种寒意。第一,大学就要结束了,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学会,什么都没有成就;第二,将近一年半的实验室生涯让我明白了,我不爱微电子,我不要当科学家;第三,我真的还想要再试一下,登山有没有可能。于是我跑到元培教委鬼哭狼嚎说要延期,并给当时的院长苏彦洁教授发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恳求延期的邮件,终于得到了延期的资格(谢谢苏教授!)。于是从大四开始,我开始学元培的那个新项目政治经济哲学,然后重归山鹰社,在人才高度断层的情况下当选理事,负责二十周年纪念晚会,加入秀老大麾下。
浪花和我一样的情况,也是在北大最后一年。我们两个老女人,在二十周年活动累的吐血,就是为了一张能够去登山的硬皮火车票。后来选队员的时候,有五个女生申请,我、浪花、杨洋、丹丹、奶圈。杨洋是里面体力最差的。理事会选人的时候,好戏开始了。秀老大说为了山鹰社将来考虑,要选能回来给社里做贡献的,所以大一的女生要优先。奶圈体力好又是大一新生,肯定能去。然后秀老大就想选杨洋。这下三个女生的名额就用光了,我和浪花赤裸裸地成为了狡兔和走狗。哦,那个时候杨洋和秀老大都没有过登山线,而我在截至日期前一天凭借着惊人分泌的肾上腺素过了那个这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难度。然而理事会选人时候,秀老大几句话彻底宣告登山线沦为鸡肋和非标准。气的我都没话说,只感觉登山线像一个丧钟,为我而鸣。
于是我和浪花就只能表示说自己这一年对社里面的贡献也很大,按照往年惯例,是应该得到登山的机会的。坦率讲我觉得我在理事会的唯一功用就是确保自己被选为登山队员。进入到了山鹰社稀缺资源的争夺层,就好像是一个将贡献(潜在贡献)和稀缺资源放上天平的游戏。
这一切都发生在及其无辜的杨洋的认知之外。
杨洋最后由她的装备部部长贺鹏超(当年攀登队长)和秀老大力保进了登山队。作为交换,我和浪花这两把老骨头,也进了登山队。其实后来我们想一想,这种稀缺其实来自于某种自我构建,一种认为女生都是拖油瓶的固有观念。上了山之后,丹丹不逊色任何一个男生,我也表现很好,奶圈也表现很好,杨洋和浪花也非常给力。只有秀老大不知道在干嘛闹情绪滥发镖。奶圈直接后继成为下下任社长,杨洋直接成为下一届登山队后勤队长。而后来社里登山队女生的规模,也持续性扩大到六个。从我们这一届开始,女队员全面开始在山鹰社男性主导了二十年的登山队当中担任领导角色,并且胜任地一塌糊涂。我们一开始以为体力最差的杨洋,成为我们山鹰社日后两三年发展的骨干力量。
我们确实有的时候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我觉得杨洋体力差,跑步不快,结果到山上人家一点高原反应没有,抬水搬砖挖厕所。可不是,人家本来就是藏族人,上高原当然没有问题,只有我们这种可笑的决策层以各种方式否定别人的能力。
What a good lesson learned。
后来我和浪花毕业,和温婉细声细气的杨洋失去交集。有时耳边还能听到她细声细语叫我一声“花姐”。她在山鹰社两年(or三年),毕业后去了王府井百货。曾经有一次打算相聚,但是每每错过。
真是一个好姑娘。
如花2017.7.19,2018.8.26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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