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语忌,有语病,语病易除,语忌难除。语病古人亦有之,惟语忌则不可有。
须是本色,须是当行。
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不必太著题,不必多使事。押韵不必有出处,用事不必拘来历。
下字贵响,造语贵圆。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
最忌骨董,最忌趂贴。
语忌直,意忌浅,脉忌露,味忌短,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
语病和语忌的区别,前者纯粹是修辞学的问题,后者涉及书写习惯、意趣高下以及作者修养等问题。严羽更重视避免语忌。
关于语忌,按后面补充的两则,合在一起即为“七忌”:
(一)忌骨董。骨董,即古董,原指古玩器物,这里比喻陈旧迂腐的内容、文辞等。刻意追求奇、险、难,热衷于使用古词古字,导致作品晦涩难懂。之前五俗中的俗韵,可能也有相似的意思。
(二)忌趂贴。趂,通“衬”。指过于追求贴切。关于这一条,不太理解。可能是指诗歌不似文章,在表达上不应该过于直露,需要更艺术化的手法去表现。类似于下一条的“语忌直”。
(三)语忌直。这个比较好理解,不要太直白嘛。
(四)意忌浅。相当于通常所说的文学作品的立意,这是作品高度的层面。
(五)脉忌露。脉,原指血管、脉络。引申为文脉、文理,指诗文的脉络应当向人体的血管那样连贯、细密而有条理。
(六)味忌短。佛教所谓六尘(色尘、声尘、香尘、味尘、触尘、法尘)之一。曹魏康僧铠译《无量寿经》:目睹其色,耳闻其音,鼻知其香,舌尝其味,身触其光,心以法缘,一切皆得甚深法忍,住不退转,至成佛道。后为转化成文学批评的重要范畴,为刘勰、钟嵘、司空图等人所推崇。通俗点讲,其实就是常追求的韵味悠长,言有尽而意无穷。
(七)音韵忌散缓,亦忌迫促。音韵,指诗歌的音节和韵脚。散缓的意思是节奏感弱,音节平淡无力。迫促的意思是节奏过快,音节急促紧张。总之,需要“刚刚好”。这个属于好说不好做的事情,或许作为一个诗人对于这类的批评会嗤之以鼻吧?
有“忌”就有“贵”。
(一)下字贵响,造句贵圆。响,指诗句音节响亮;圆,指诗句造语圆润。这是严羽诗学的一种审美追求,也可以视为对盛唐诗学特质的一种概括。响相对哑而言,圆相对涩而言。陶明濬《诗说杂记》:至若圆之一字,更为难能,郊寒岛瘦之讥,为二人之诗句过于僻涩也。李杜所以有诗仙诗圣之称者,为其诗句之圆满也。这个评述不够完整准确,但关于两种诗歌风格的对比是有一定道理的。
而对于“下字贵响”,个人认为没那么绝对,只能理解为需要的音节,而不是每一个字。诗应在虚实之间,譬如击鼓,如果声声重击,则了无情趣。
(二)意贵透彻,不可隔靴搔痒;语贵脱洒,不可拖泥带水。立意贵在深刻透彻,措语贵在潇洒利落。
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发端忌作举止,收拾贵在出场。
举止,当指装模作样的意思。
以律诗而言,四联八句,颔联和颈联要求用文辞精巧的对句。因此,无论从作者的写作层面,还是从读者的接收层面,颔联和颈联更引人注目。事实上,被人传颂的佳句,如是涉及律诗的,大多是颔联或颈联。
严羽反其道而行之,强调了首联和尾联的重要性。白居易《新乐府序》:“首句标其木,卒章显其志”。元代散曲家乔吉谈到写“乐府”的章法时提出“凤头”“猪肚”“豹尾”的比喻,要求散曲写作开头要精彩亮丽,中间要充实丰富,结尾要响亮有力。明谢榛《四溟诗话》:“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李渔《闲情偶寄》:“开卷之初,当以奇句夺目,使人一见而惊,不敢弃去。终篇之际,当以媚语摄魂,使之执卷留连,若难遽别。”
但严羽同时又提出要自然。既要“自然”,又要“响亮”有点难。文学批评就是这样,各说各的道理,反正也不需要自己去按照这个要求写出个大家都能看好的范本。
关于使事,即用典。其优劣的争论始终不休。典故就在那里,能用好是本事,用不好,也就那样。
须是本色,须是当行。当行、本色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重要论阈。前者指作品符合诗体的本质特征,后者指诗体自身的创作规律或问题特色。
严羽提出的当行、本色,是针对宋代以来“以文为诗,以诗为词”的书写倾向。其观点还是得到后世的某些认可,比如清黄宗羲《胡子藏院本序》:“诗降而为词,词降而为曲,非曲易于词,词易于诗也,其间各有本色,假借不得。”这属于文体融合与坚持的对峙,说不得对与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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