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诀卿在一个夕阳将没未没的时刻来到了我住的房间。我喜欢夕阳,在夕阳的余晖中,整个世界都变的十分的凄凉,弥漫着悲伤,这个时候,通常都会有生意找上门来。
“这几天你过得很不错。”他自顾地倒着桌上的茶。我知道报答救命之恩的时候到了,坐到他的对面,等着他继续说话。
他慢悠悠地喝完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又平稳地放下。“我很好看?”看着他嘴边一抹玩味的笑,我点了点头。他和师父一样好看。
他看了我一会儿,咳嗽了一声,“你的伤好了?”
我没有说话。
“这是你要杀的人。”他将一张画卷扔在桌上,画卷中的人蒙着面,脖颈处却有一个清晰的刺青,刺青的图案有点奇怪,我是第一次见。
我看了画卷好一会儿,抬头却发现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见我抬头之后他又镇定自若地笑了笑:“一个月的时间够吗?”
仅凭一个刺青图案,我该如何杀人?但这是救命之恩,任务难了点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一个月的时间,我是真的没有把握。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三个月吧,”他拿起那杯茶慢慢地品着,这个宅子里的人都是如此爱喝茶,他是这样,顾绒也是这样,我想不通这入口苦涩的液体有什么值得品味的。
我算了算,三个月,也差不多了。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今晚我若快马加鞭,还能赶回我的茅草屋,那株栀子是否还活着呢?
“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了,明日再上路吧。”或许看出了我的打算,他捏着空茶杯,拇指轻轻地磨娑着杯身。我的嗓子还没有恢复,看了看西边天空红色的火烧云,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以前在谷里师父经常带着我去西山,在山顶可以看到整个谷底,看到那条像白练一般的河流,看到那个像镜子一样的水潭,看到那个影藏在林中的小屋。西山上总是能够看到夕阳的最后一面,当最后一点点的明亮消失的时候,师父就会带着我回到那个小屋。
我一直以为师父跟我一样,只是喜欢看夕阳落下的那一瞬的美景,后来才知道,师父并不喜欢。
“你很喜欢看夕阳?”他走到我的身边,窗口并不是很大,我侧身让了让,那个圆圆的火红的东西慢慢地隐没在对面的屋顶之后。
“你应该看看日出,朝阳才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色。”我见过很多次夕阳缓缓落下的景色,却从来没有见过朝阳冉冉升起的场面。师父没有带我去看过,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去看。
窗外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顾诀卿走到屋里将蜡烛点了起来,“顾绒说你要跟她去沙漠看星星?”
我点了点头,如果还有时间,看看也是可以的,至少让我的生活在这时间并不是那么的单调。
“也许,我也会跟你们一起去。”我回过头来,看见他站在烛火后面,“你应该看看沙漠的日出,那里的朝阳世间所有的希望。”
顾诀卿走了之后很久,我还在想,或许,我应该看一看日出,即使不是沙漠里的。那天顾訣卿没有留多久就走了,我很早便上床入睡,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距搂”有个规定,当一个杀手不能够独立完成某一个任务的时候,可以在“距搂”张贴,若有人撕下帖子,便是答应一起完成任务了,只是最后的酬劳都是给撕帖子的人。饶是如此,“距搂”贴出一张帖子后也几乎没有人会去撕,因为那些任务,不出意料应该都是人生的最后一次任务。
我没有想到,我的帖子贴完的第二天早上,就有人拿着帖子来找我了。那天我正在给我的栀子花浇水,他说:“既然已是同伴,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他挥了挥手上的帖子,继续说:“我叫窦一。”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其实很短,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大家有聚集成一条大河然后再分支成小河,也有可能仅仅是交汇一刹那。我放下手里的水壶:“阿栀”。
他问我准备好了么,我想了想,杀人而已,只要有短剑,只要我的栀子花浇足了水,何须其他准备。然后点了点头。
我没有问他我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他揭了我的帖,必须要帮我完成任务,除非他死。我没有怀疑地跟着他上路了,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穿着大多数杀手都穿的黑色衣服,一柄长剑背在背后,发髻梳的整整齐齐。
“你真的不像一个杀手。”我说出了心里所想。他看了我一眼:“杀手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我诚实的回答,“但应该不是你这个样子。”
随后便是一路无话,只是这路越走我的心越沉重。这条路我走过一次,是三年前,只不过上次是来,这次是往。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二次站在“惊风谷”的谷口,上次我在这里站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离开。
窦一拿出那块令牌时我是震惊的,不过也只是一瞬,随后一口苦闷就从心口蔓延开来,我咬着牙,跟着窦一走了进去。
我曾听师父说过一个词:物是人非。今日处身此地,总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那个大红衣裳的女人坐在对面,手里玩着窦一递上去的令牌。看向窦一:“你要什么?”
我按着手里的短剑,这是个绝好的机会,只要我抽出剑,就能够让她命归黄泉,但是我不能这样做,我答应过师父。窦一看向我,我拿出画卷递给她,她看着我没有看了好一会,才伸手接了过去。
收好画卷,随手放在桌边,“你们要的东西三天之后给你们,这三天你们就住在我‘灵犀阁’里。”原来此处已经变成了“灵犀阁”,那个江湖上传言没有得不到的消息的“灵犀阁”。
她没有跟我们再说任何话就走了,我看了一眼窦一,窦一看着她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我又低头看了看我的短剑,然后向着西山走去。
有人说时间是一副良药,但是我从来都不觉得,时间总会让你的伤口越烂越深,我看着眼前的坟墓,上次一在此看日落,我刚刚刻完坟头的碑文。我在坟前磕了三个头,然后坐了好久,直到夕阳完全下去。
下山的时候看见窦一坐在山脚的凉亭里,以前整个山谷只有一个茅草屋,一个破落小院,两个人。现在这里亭台楼阁,总有人来来往往。
“你与灵犀阁的渊源颇深。”这不是一个问句,我也省去了回答。
夜晚的谷里仍旧灯火通明,以前的惊风谷总是一片漆黑,只能听见那条小河的哗啦水声和林中的几声鸟叫,而现在,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以前这里有一棵梧桐树,师父跟我说总有一天会有凤凰过来栖息,我等了很多年,直到离开,都没有等到。”我摸着亭子里的石桌,冰凉到了心里:“你说,有凤凰吗?”
“你师父只是想给你一个希望,”他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凤凰。”我知道,只是有时候我宁愿相信这时间是有非梧桐不止的凤凰的,我站起来离开亭子,黑夜中看不见窦一的表情,但我知道,窦一一直看着我。
回到房里的时候,看见我的床头有一盆栀子花,烛火中,栀子花却莹白如雪,我躺在床上,抱着我的短剑,扇灭了烛火。记忆的闸门打开了,记忆的洪水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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