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上学记 | 作文本
☆文 康磊
初中三年级时,我转到了陶老师的班里。
陶老师教语文,还是班主任。
陶老师是位女老师,高高大大,走路慢吞吞的,双腿不打弯地迈步。
在幼小的我看来,真像一座塑像在移动。
陶老师很严厉,只要有学生犯错,她并不高声批评,只是瞪着看,两眼灯塔般让人浑身不自在。
讲语文课,陶老师很认真。
古诗默写,一个字写错,她就会撕掉重写五遍。
语文课,谁也不敢造次。
只是在赏析课文时,大家可以随意讨论,说错了也不会被陶老师批评,她只会笑笑,好像错的是自己,是自己问题没说清。
陶老师的作文课,总爱选一些写得好的作文,当众朗读。
我期待哪一天,自己的作文能被陶老师读给大家听。
一次,陶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一张照片引起的回忆》。
我回到家,开始翻看压在抽屉里的照片。
一张黑白老照片,让我久久不能放下。
那是一张证件照。照片中的女人,剪着短发,眉目清秀,嘴角上扬,微笑地看着我。
她是我的母亲。
那时,母亲已病逝近四年,这张照片一下子把我带回到她生病前的情景。
母亲得了肺炎,后来转为肺气肿,成天咳嗽不止。
我清晰地记得,她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咳嗽忽上忽下。
母亲斜躺在床边,无力下地。
天色晚了。父亲还没有回家。母亲只好叫正在写作业的我做晚饭。
“可是,我不会呀!”我很为难。
“没事,我教你。”母亲边捂着嘴咳嗽着边说。
于是,在母亲的指导下,我打开蜂窝煤炉,给铝锅接水,勾面,搅面,倒入锅里……
一锅面汤做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做面汤,是我第一次独立做饭。
后来,这也成了母亲最后一次与我长时间交流。
我把这一件事,原原本本地写入了作文。
写着写着,我的眼睛湿润了,泪水滴落到作文本上。
我忙擦拭,刚写的钢笔字迹被抹去了,我再描画,本子洇了一片。
多年来,对母亲的思念,我都写到了作文里,压抑在心头的情绪终于倾泻出来。
本子交了上去,我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作文本过了一周,语文课上,陶老师抱了一摞作文本走进教室。
“同学们,这次作文,很多同学都能选择一张能引起自己回忆的照片,并写出与照片中人物或事件有关的动人故事。今天我们就来共同欣赏大家的好作文。”
陶老师从最上面拿起一本作文。
“我最难忘的是我的妈妈。妈妈长得很清瘦。……”
我听出来,这是我的作文。
我低下头,安静地听着,心口却跳得异常厉害。
教室里,静极了,只听到陶老师深情地读着作文。
我偷偷抬眼看周围的同学,一个个都仰着脸听着,目光里带着真诚。
作文读完了,陶老师说:“这位同学的妈妈去世了,生前最后一次教他学做饭,这不仅是在教做饭,也是在教生存。这件小事,被这位同学永远地记在心里,也成为他们母子之间思念的最美场景。我相信每个同学都会有这样普通又难忘的回忆,这不仅是留在照片里的,也是留在我们心上的。”
最后,陶老师也没有公布我的名字。
我在稍稍遗憾的同时,也有些许感动——她在保护一颗幼小的心灵,保留一个少年的家庭隐私。
这篇作文,让老师看到了一个孤独少年的心事,感到了一个缺少关怀的少年心声。
那一刻,高大的陶老师,不再是威严的老师,倒像慈祥的菩萨。
从那以后,作文成了我最乐意上的课。
初中毕业后,我开始写日记,一直到现在。
日记后积累下四五十个,电脑里存着几百万字的自我独白。
那个沾着泪水、字迹模糊的作文本,一直保存在日记本最下层。
写作,也成了少年的我向外界表达自我的途径,成了我少年时代最隐秘的心灵慰藉,甚至是我生命中重要的精神家园。
后来,我也做了语文老师,做了班主任。
一有机会,我就会把学生的作文读给全班同学听。
快乐的文章与大家分享快乐,忧伤的文字与大家共同化解。
我也期待着,也许某一次分享,可以开启某个少年的心灵,与他/她的心声共鸣,为他/她找到自我的心灵家园,不致永久的孤独下去,沉默下去。
我也坚持把与学生之间的故事记录下来,用文字去发现每一个学生身上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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