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住在厦门岛内,但承栖租住的那十二平米的单间却相当偏远。下完公交车后还要走上十五分钟的路程才能到达那个被其他房子包围得严严实实的四层平房。每天下班之后他都要经过一条不到四米宽长街,街的两头是卖各种杂食杂货的小铺子。因为下水管道问题,这条长街的中间部分常年冒出污秽、浑浊的脏水。伴随着脏水恶臭味的是一股浓烈的新鲜生蚝的腥味以及其他各种油烟味。
没错,从承栖住的地方再往前走三十米就是路的尽头,在那里有一家小型的汽车维修店。再往下是一片矮矮的山。虽然承栖住的地方并不怎么样,但至少在每天上下班的时候还能沿着环岛路一路看着那一片蓝蓝的海,这多少算是一种慰藉。除此之外在拐进出租房的那条巷子之前还可以看到一棵长得还算精致的小叶榕。大概也是借着小叶榕的风采,旁边开了一家居酒屋。那家居酒屋的名字叫做“易安居”,大概店主人是李清照的粉丝。
几乎在每天上下班的时候承栖都会往里头看看。或许受制于地理位置,这家居酒屋的生意并不是很好,偶尔的一两个顾客坐在里面也像是在说悄悄话。承栖倒是想进去看一看,但是那种过分文艺的装饰却让人心里头有两三分的压力。他绝不是瞧不起文艺,事实上他也自认为是个文艺青年,只不过他觉得逛这样的店有点招摇过市之感,就像有钱人把十根手指都给戴上了大金戒指。在连续几天的观察过后,承栖倒也知道开店的是个女老板,她身边跟着的男孩大概是她儿子。
要不是那小男孩,承栖不会把那个女人往二十八九的年龄去想。
他是在搬到厦门后的第三天看到那个女人的,那时他大学刚毕业,生活过得就像是刚断了奶的小孩。也就在他搬进出租屋的那一刻,他开始处心积虑地计较如何省钱了,洗发露选择经济款,牙膏买的是家庭装,洁厕剂干脆就不用。所幸的是,他在物质生活上并没有太大的追求。唯一让他心有些不快的是由于工作原因他的阅读时间大幅度缩减,不仅如此,就连阅读的心境也完全不同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赶着他。
按照他最初的想象,他的工作外生活应该是相当丰富的,除了看书写作之外,偶尔还可以拿起铅笔画上一两幅素描。他在大学时便梦想着将来能够成为一位知名作家。可每次下班回到出租屋洗完澡之后他便只想将眼睛给完全闭上,要不是想着还要再给女友打电话恐怕他已经睡着了。
在上大学时他都会和女友煲上一段很长的电话粥,一开始谈天说地,随着聊天内容的不断深入,他逐渐发觉自己能讲的话题都已经讲过了,再讲下去就显得老生常谈。所以越往后两个人的通话时间便越短促,而分歧和差异也越凸出。可就是到了那个新环境之后,他想和别人说话的欲望突然变强了。他心想那大概就是因为陌生带来的恐惧感以至于想在一个熟悉的人面前获得安定。
那段时间承栖在电话里常问的一句话是:“你想不想来厦门玩?”
女友田维总是停顿片刻后又将问题抛了回来,说:“你想我过去吗?”
要是往常他会再次将那个问题抛回去或者干脆回避,但是他那几天说的是:“想!”
田维在承栖住进出租屋半个月后来到厦门。她那时提了一个大红色的行李箱,显然是打算在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她一来到出租屋就开始上下打量那个房间,嘴里说着:“还可以嘛,就是什么都缺,尤其是一条靠背椅。”说完之后她就拿起拖把,将房间给拖了一遍。承栖当时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田维的身影。那一刻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似乎那个场景就是两个人婚后生活的一个缩影。
田维是在星期四傍晚过来的,所以星期五的那天承栖将她落在了出租屋。他早上离开的时候倒是有叫田维起床,她听见后将被子拉了拉把整个嘴唇给盖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塌鼻子以供呼吸。田维属于油性皮肤,所以她那个塌鼻子因为反光而看上去像是一块扁平的毛玻璃。和她相处这么长的时间里他经常看见田维对着镜子不断地去捏她的鼻子。她总是将鼻子捏得通红,嘴里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这个鼻子能挺起来该有多好。”在那之前承栖倒没有太留意她的鼻子,仔细一看的话那鼻子确实不太好看,因为塌鼻子田维整个人都显得没那么立体,毫无生气当中还带着一点土气。
承栖站在那边多看了一会田维,心想说不定也没多少机会这么认真地看看她了。他说:“钥匙放在桌上了,待会记得去吃早餐啊。”田维也没说话也没点头,大概已经睡熟了。
承栖刚出那条小巷子就看到易安居的女老板。因为易安居早上并不营业,她的早餐也是到外面买的。按照往常吃完早餐之后她要到菜市场购置一些蔬菜和肉类,再到路边摊上买些水果。那天早上她穿了一件白T恤,两条乳白色的臂膀随着脚步做着轻微的摆动,她的步伐总能给人一种休闲的感觉,与脚下粘稠的地板和浓烈的生蚝腥形成强烈的对比。
承栖就这么跟了她一段路程,直到她到达一家早餐店。
在每个星期五的时候他心里都会显得比较轻松。尤其是这一天,田维的到来给了他生活中所缺少的新鲜感,枯燥的流程也因此多了一点色彩。他就坐在办公椅上,对着屏幕偶尔发发呆。
田维选聘生面试的结果是前几天公布的,她刚好踩线过关,到了七月中旬将正式报道,地点就在他们老家的隔壁县。对于她的考试结果,承栖说不上什么话,当时田维打电话过来报喜时,他也只是说了句:“恭喜了,要成为那边的村花了。”
厦门到那个县城也就半天时间,不算远,但就连田维也隐隐觉得两个人终将陌路。她开玩笑地说:“我到了那边就好好找一个好男人,你这边呢也好好找一个好女人。最好是两个人同时找到,皆大欢喜。”对此承栖说:“我应该不用找,姑娘们会自己找上门的,就像——嗯……”田维推了下他,拿着眼睛瞥他,说:“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瞎子。”
田维属于那种放在人海中谁也找不到的人,她的长相并没有什么特点,所以多年以来哪怕是小学多次同班承栖对她也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也从来没和她说过什么话。到后来两个人都上了同一所大学,在老乡聚会时他依旧没能认出她来。田维那时便说:“应该多聚聚,这样你才能记得我。”也就一个星期后,田维把他约了出来。
那天吃过晚餐后田维就建议两个去校内公园走一走,承栖那时觉得不太对劲,拒绝了邀请。那天晚上他便收到消息:田维她似乎喜欢你了。他并没有回复,谁想第二天他又收到和昨天类似的消息。几天下来,他觉得兴许可以试下。他确实没有想到后来的自己会成为那样的一种场景,像是上了瘾一般。
承栖回到出租屋后便发现房间里多了一台吹风机和两支高脚杯。田维回过头像是邀功一样,说:“不止这个,我还给你淘宝了一张靠背椅和一个枕头,一张冰丝凉席。”
“买东西怎么不问过下我?”
田维已经看出承栖脸上的不高兴,她嘟着嘴说:“我就觉得这些你都需要。”
“你怎么就知道我需要?尤其是枕头和冰丝席还有这个,买来干什么!”承栖指着高脚杯说道。
“你这边只有一个枕头,竹席躺着背后会有痕印啊,高脚杯的话也便宜,用着也优雅。”
“一点也不,根本……”承栖还没说完田维就倒在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头。
承栖深吸了一口气,也躺在了她的身旁。他对于如何劝女生消气这一方面还是显得经验不足,所以也只能先将她晾一会。好在田维并不是个记仇的人,往往昨天晚上还在气头上,第二天就已经将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等田维手脚有点动静后他才将她整个给抱住了,说:“还生气啊,就要错过饭点了。”
田维也没说话,悄悄地起床对着镜子稍微打扮了片刻。
由于承栖下班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六点三刻钟,他们下去时便只能吃些小吃类的食物。
在吃过晚饭后两个人回到出租屋便做了一次爱。周五的晚上到底是有让人玩得开心的资本,所以在那之后两个人又穿上了拖鞋,牵着手一起到了海边。那天的风浪并不大,海水一层一层地将两个人的脚给覆盖住。田维那时和他说:“我倒是想起香港某些电影的镜头,男女主人公就在像这样的海滩上接吻,海水一波一波地冲向他们的身体,然后男女主人公的衣服就紧紧地粘在皮肤上,反正画面美极了。”
“你是打算我们两个也试下?”
“要是在一个荒岛我就和你试,在这里不行。”
两个人又沿着海岸线走了一段路程,田维说:“没过多久我就要去当村官了。”
“我知道。”
“你是想要在厦门这边定居吗?”
“很难说,我还是要看情况吧,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忽然有些害怕。”田维拉着承栖的手,停了下来。
“害怕什么?”
“也说不清楚。”
“那就先不管它。走一步算一步吧。”
没过多久承栖停了下来问道:“我们还往前走吗?还是说回去了?”
“回去吧,也不早了。”
他们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洗过澡后田维便感觉肚子里空空的,她拉着承栖就到了易安居。确实,越是文艺且且冷清的店情侣们便越喜欢。
那是承栖第一次进入易安居。虽然易安居的进深比较长,但是宽度并没有多大,所以还是给人一种小巧的感觉。屋子右边靠墙摆了一排两人桌,中间一排四人桌,左边则是一个书柜,书柜的最顶层则是一排颜色各异的玩偶,玩偶下面则挂了一个“图书漂流”的牌子。
两个人一进去女老板就将手写的菜单送了过来。很显然,那个点她身边的那个小男孩已经睡着了。没过多久她又递了两杯白开水。两个人点过单之后女老板便到里间忙活去了。田维看了看她的背影,悄声说,“那个人很漂亮吗?”
“怎么说?”
“不漂亮你看她那么久干嘛。”
“无意识的啦,就像有时候发呆,眼睛是睁开了,但其实什么也没看见。”承栖撒了谎。他那时呆呆地看着女老板是因为她的鼻子吸引了她。他很难说清楚那种鼻子是属于那个类型,不过,那条鼻子整个下来是一条直线,长长的,细细的,像是玉雕成的一样。
承栖说完之后便马上将话题给引开了。
在上完单之后女老板便坐在了他们两个的对角线上,她正捧着一本推理类的书籍。承栖倒是也想去拿一两本书来看,但是一看书架,大部分书籍都是心灵鸡汤类亦或者为人处事指导类和推理类的书籍,他不太喜欢看推理也就只好摆手。
两个人没呆多久就回出租房了。
她们躺在床上时田维将大腿放到了承栖的腿上,问:“诶,我说我到这边之后你有更开心吗?”
“问这个问题干嘛。”
“你就老实说嘛。”田维一边说一边将大腿上下滑动起来。
“那就有吧。”他将田维的脚给推开了说,“我把灯关了啊,早点睡吧,都累了一天的,怪困的。”
那一回田维在厦门总共住了五天,到了星期一晚上她便在也呆不下去了。她说:“我一个人呆在那里都要发霉了。”承栖也承认那个事实,在等他回去的一整天里确实非常难熬,就连他自己也是,工作的一整天都在算时间。
她第二天早上就收拾好东西回去了。那时离她去当大学生村官的日期还有一个星期。
在田维回家之后的那几天里,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她昨天不还呆在这里吗,前天她就躺床上的,三天前她还和自己接过吻,是三天前吗?还是四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他渐渐回到了工作的轨道。
在那次去过易安居之后,他觉得他倒是可以把易安居当成一个图书馆。确实,他在那种环境下更能把书给读进去。工作了半个月之后他便开始有些讨厌自己了,他不想过那种没有追求的生活,读书写作应该是他生活的大部分,他不太想就这么陷入到生活的泥沼中。
他养成了习惯,在下班后便会走进易安居,一直呆到晚上十点钟才会回到出租屋。他每次都点一份鸡蛋仔,那是易安居里面最便宜的甜点。偶尔他也会和那小男孩说上两三句话,故意招惹他,等他憋着嘴了承栖才笑笑又回头看书去了。那小男孩肉嘟嘟的,女老板管他叫做小胖。他那时候正在上中班,每天回家后都要认七八个汉字。小胖时常和女老板说:“今天很累了,少认几个字吧。”可几乎没有一次能够获得准许。
在易安居呆过一段时间后女老板就和承栖说:“可以不用那么客气,“老板”这个词我也还承受不起,听着也怪怪的。我姓林,可以叫我小林。”承栖点了点头,说:“这样叫要是不会显得不尊重的话——”
“不会的,都是出门在外的人,没有那么多讲究。”
“那好,以后就叫你“小林”咯。”
在易安居呆久了,小胖也渐渐和承栖熟悉起来。一开始他还对承栖有一种敌意,毕竟他每天都要被承栖逗到生气。但是后来承栖要是不逗他了,他便会自己跑过来,探着头说:“在看什么?”甚至有时候他会过来挥着拳头打在承栖身上,然后又笑着赶紧跑掉。
有一回小林还对承栖说:“你这两天没来,小胖子还一直问我呢,说要去找你。”她话一说完承栖便看见小胖一对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小林便马上说:“妈妈开玩笑呢。”
那天晚上他便把这件事和田维说了起来。他说:“要是我们两个也能有一个小孩该有多好。”
“可是你要赚够足够多的钱啊。”田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经常把经济能力放在嘴边了。
“确实是。”
“养一个小孩可不是很容易,尤其是教育,我们政府这边好多同事的孩子都不好带。而且,我觉得小孩子最好应该在城市里受教育。”
“如果孩子真的上进的话,乡村也——”
“毕竟城市里的教育资源比较丰富,上好大学的几率也比较大。”田维说。
“那倒是事实。”
“所以最好就在城市里定居,买一套房子。”
承栖有些犹豫,说:“会不会想太远了呢?”
“也就这一两年的事情啦。”
“我是觉得太把房子这件事放在心头,压力会很大,而且,怎么说,我还是想自由一点,当房奴的话……”
“我觉得你要是想要小孩的话,至少要有在城市买房的经济实力。要么,还是不生的好。”
“确实。”
承栖将这个话题给转移了,但没多久他便发现他自己的话已经和之前好几次说的完全一样了。不一会儿,两个人就匆匆结束通话了。
因为业务技术的逐渐娴熟,承栖已经没有一开始到公司的那种手忙脚乱了,在上班时间他甚至有了更多的时间来休息。所以整个人看上去也会显得更有朝气。他开始加大自己的写作量。虽然灵感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但关于思考性的东西却可以源源不断,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写上一两篇的书评,发布在一些文学平台上,偶尔也能获得网友们的关注与点赞,这多少给了承栖一点安慰。
在写出自己的作品时,承栖总是会将文字打印出来,那是他的一个习惯,文字印在实实在在的纸张上总会让他更有获得感。他有时候也会把一些之前写过的文字给小林看下。她话不多说,看完之后却总会添上一些分量不足的夸赞。小林的文字欣赏水平远远不如承栖,承栖也知道小林的夸赞也没多大意义。但是小林也偶尔会给出一两点他认为恰如其分的评价,所以他将作品给她看时都带着某种期待。
春去秋来,厦门也很快入了秋,那一个多月里厦门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整个城市都显得闷闷的。好不容易周六早上出了一次大太阳。那天承栖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他吃完午饭后走过易安居便听见里头传来吉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凑不成一首曲子。他走了进去,小林便将手上的吉他放了下来,和承栖打了招呼。
“你会弹吉他?”
“怎么说,三脚猫功夫吧。大学里学的,结了婚之后就没怎么碰过吉他了,之前学的大半都已经忘记了。”
“妈妈会弹小星星。”站在一旁的小胖很自豪地对承栖说。
“你弹给哥哥听下。”小胖似乎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而一定要她弹上一首。
小林说:“好,我们一边弹一边唱可以吗?”
说着两个人就一起唱了起来。承栖在那一刻打了个哆嗦,斜斜的阳光和童谣让他似乎让回到了从前的慢时光。
在他们唱完之后承栖就问:“你唱歌还是很好听的,有去参加过什么比赛吗?”
“大学的时候拿过校园十佳歌手的亚军,那时就想成为一个歌手,可惜!”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看着远方,但承栖却感觉她看着是某个更远的地方。
承栖那天晚上忽然害怕起来,兴许他在若干年后也会发出那样的感慨。他躺在床上也没办法睡着,坐在凳子上也只是心烦意乱。以往每次碰到这个时候他都会去摘下一两片树叶或者一两株花草,放在桌上照着画一幅素描。他并不想成为什么画家,素描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不需要思考的艺术行为。他喜欢的也就是那种安静,认真的姿态。
他到楼下拔了两株车前草便上来了。这还是他自工作以来第一次画素描。大概是因为笔法生疏,他整整花了三个小时,虽然画面不太整洁,但还是将车前草的韵味给画出来了。那幅画画完后他就把实物和素描画的对此照发到了朋友圈。
第二天他去易安居的时候,小林便和他说:“你画的那幅画挺好看的,要是有空的话也帮我画一幅自画像吧。”承栖当下就把事情给答应了下来,说:“我要是有空的话一定会的,不过我就怕把你给画歪了。”
“没事,没事。也不是说要画得怎么样。”
“你不会现在就在构图吧。”她看到承栖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便不好意思地问了起来。
“你的鼻子真美。”
“啊?”
“哦,我刚刚就在想要怎么把鼻子给画好,我之前也不怎么画人像,还是觉得人像的难度比较大,尤其是眼睛和鼻子。要是画卡通人物就简单多了,鼻子就一个折号。”承栖发觉自己的一时疏忽之后赶紧将问题给简单化了。
“哦,要是你有空的画就过来画一画,画好了我把它框起来带回家去。”
“不放在店里?”
“本来我就这么想的,但是小胖明年秋季就要上小学了,也没这边的户口,入不了学,估计是要回老家的。所以说画好了的话就会带回家的。”
承栖心里头有些惆怅,小胖和小林也算是他在厦门结交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他只是点了点头,嘴里说了两句“哦,哦。”
“那打算什么时候搬走?”
“明年暑假吧,当时和这边房东签合同的时候也是签到七月份的。”
“哦,哦。”承栖应和着。
承栖要走的时候和小林说:“要不你发一张你觉得还算满意的自拍照给我吧,我照着自拍照画你也轻松。”
“好的。”
那天承栖回去之后就收到了她发过来的照片,另外她还附上了一条消息:不急的,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画。
在十一月份的时候承栖就去了一趟田维所在的乡村。他想再努力把田维往回拉一拉。他们在开始异地恋之后两个人就已经约定要是自己身边有了追求者或者内心开始有动摇了一定要告诉对方。在那前一个星期田维就和他说自己身边有一个追求者。承栖在电话里问:“那你是怎么想的?”田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实话我有些犹豫。”
承栖那次请了三天的假期,连着周末总共在那边住了四天。田维一见到承栖就将他给紧紧抱住了。他感觉胸口突然湿了起来。承栖说:“哭什么,不是过来了嘛!”
田维将承栖给抱住了好几分钟,那两只手才松了开来。没多久,田维就将他引到了她的住所。关上门,承栖就将田维给抱上了床。在那一回,承栖每一次的冲撞都分为用力。
两个人穿上衣服之后田维将承栖的十指扣住,说:“要是你就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我不就在你身边。”
“过几天你还是要走的,我也还是一个人呆在这边。”
“要不——要不——我们结婚吧。”承栖说道。
田维听到后沉默了很久,她讲扣着承栖的手慢慢松开,说:“可是你还没安定下来。”
“结婚了不就算安定了吗?”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还有……”
承栖知道田维是想说他的经济状况并不如人意。
“明年吧,明年冬天,明年冬天我们两个就结婚,我也趁这一年好好准备下,你也是。”田维说。
承栖将田维垂在眼前的一绺头发撩到耳朵上,他说:“那个男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一见到你就将那个男的给完全忘记了。我还是更愿意和你呆一块吧。下次她要是再和我提起我会拒绝他的。”
“真的?”
“真的!明年我就要嫁给你,总不可能还和别的男人再有什么纠葛。”
承栖听完田维说的话才渐渐安心下来,之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给田维做好饭菜,等着她回来吃饭。
承栖回到厦门后心里面就再也没安定过,似乎头上悬着一把剑,随时都会掉落下来。在那段时间里他倒是写出了一些自认为还算不错的作品,但是发布到文学网站后却没有半点反响。他将作品给小林看过之后,她倒是说:“比之前写得更好。”
“哪里好?”
“语感,还有更加简洁了。之前的作品似乎总是不舍得删初一些多余的文字显得有些冗长。”承栖听到之后嘴角抿了起来,还是会有人发现他的进步的。
承栖在入了冬之后才开始着手画小林的肖像画。一开始画了几条轮廓线,后来慢慢将轮廓线给修正,再接着是拉一些初步的线条。到了这一步他就发现小林的鼻子始终都画不对,尤其很难体现那种凸起的感觉,此外鼻翼之间的协调感也总是体现不出来。他只好先将画笔给停了下来。他还专门去淘宝了一本关于石膏像画法的书。令人失望的是整本书里头的鼻子几乎都是欧美人的类型。他只好将小林的鼻子单独提取出来好好揣摩。
他倒是有去网上查阅,她那种鼻子叫做通天鼻,大部分亚洲明星的鼻子就属于那种。
也就在承栖在专门画鼻子的那段时间他发现田维的不对劲,她似乎总是欲言又止,渐渐的承栖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
他一连拖了好几天,甚至田维想要把话挑明时他总要打个岔子,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直到他知道再没有办法可以挽回时他才和田维说:“你想和我分手是吗?”
田维那边静默了很久很久。
“要是确实想的话干脆就直说好了,我也准备好了。”
电话那头传来田维哽咽的声音,“对不起,承栖,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之前拒绝过他的,可是他不肯放弃。”
“没关系的,你别这样说。你跟他在一起会更合适,祝福你们。”说完承栖就将电话给挂断了。
之后田维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他跑到了易安居,第一次点了一瓶二锅头。喝完后他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上了楼,期间还在一个楼梯上摔了一跤。他将门关上后就蜷缩成一团了。
第二天他在往常的那个点起床,请了个病假之后又倒头睡下去了。到了那天中午他才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了,他一打开门就说:“你过来干什么!”说完他就将门给关上,但是他听到田维啊的一声便赶紧松开了。
他铁着脸问,“没事吧?”
“没事。”田维低着头,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没事就赶紧回去,要哭也别在我这哭。”
田维也没动静,只是哭得更加厉害了,她渐渐地就坐在了床上,继而又躺了下去。承栖就当她从来没来过一样,洗了一个澡就穿上鞋子打算出去。田维叫住了他,说:“我明天早上就走。”
“关我什么事!”
“我想和你好好告个别,最后一次了。”
“你能不能坐下来,和我好好说会话。”田维说
似乎是为了和田维作对,他偏偏就不肯坐下来。
他见田维过了很久都不肯说话便躺在床上去睡午觉去了。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睡着,只是倔强地以一种不在乎睡得安稳地姿态躺在床上。在过了很久之后,他的嘴唇便感受到了一种柔软的接触。他还是一动不动,但内心却希望她能够吻得更深一点,更深一点。片刻之后那两瓣温暖就离开的他的嘴唇。他感觉自己的嘴唇逐渐硬化,硬得像金刚石一样。
等他醒来之后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田维的背影。田维说:“我想起你中午好像没吃饭,给你打包了两份饭。”
承栖没理会她,起床刷完牙就将那两盒饭拿出来吃了起来。
“你在画鼻子?”
“嗯,”他停顿了片刻说,“不是塌鼻子,是通天鼻,一条线挺得直直的。”
“我还记得你之前还画过一副我们两个的合影。”
“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消失了也挺好的,免得伤心。”
田维看承栖还在气头上,便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等承栖吃完饭之后她就将垃圾收拾起来,提着包准备将垃圾给倒掉。
“你去干嘛?倒垃圾还带包。”
“把垃圾倒了后我就去下午订的那家宾馆了。”
承栖原本以为她今天晚上还会在他那边住下,听完之后便招了招手,说:“去吧。去吧。”
“我明天就不过来了。你自己一个人——”
“知道的。”
在田维走出门后,他又将门给打开了,他看田维回过头之后才说:“你也是,保重。”
承栖就这么看着她的背景走过转角处,消失不见了。
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承栖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日子里。他很想哭,但却从来都哭不出来。他的日子过得机械且毫无生机。他每天下班之后依旧骑着自行车沿着环岛路一直走过,偶尔也会停下来,看一看一对对的新人在海岸边摆出的各种浪漫的姿势。
一直到过年前他都没能继续把那幅画给画下去。他还是像之前一样,时常去易安居坐一坐。小林也从来没有催过承栖。
到了过年的时候承栖的父母就四下里开始着手给他安排相亲了。承栖被逼得没办法只好早早地就买了车票回到厦门。
他和田维倒还通过一两回电话,话题无非就是祝福对方节日快乐,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值得提了。
重新回到单身生活的承栖倒是有了更多的时间用来阅读。他在过年后的那段时间倒是写得很勤快,几乎每天都至少会有一千多字的产出,但是好几个短篇写下来成就依旧不高,虽然偶尔也会得到编辑的推荐。
易安居的小胖到了周末时倒常跟在承栖身边,他时不时就吵着嚷着要让承栖带他去那里玩。小林倒也放心,交代几句后便将小胖交给了承栖。也不知道为什么,承栖在跟小胖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着自己也应该有这么一个小不点,虽然淘气,但总归是和自己有感情的,是会想念自己人。
小林是在五月份的时候开始着手搬家的,那时候承栖便开始赶着画那幅肖像了。他那时经常可以看见一辆皮卡车停在了易安居的门口。易安居里也多了一个啤酒肚的男人,他总是来来回回地将里头的家具搬到皮卡车后斗。没多久易安居里就已经空空荡荡了,只剩下几张凳子几张桌子。小林打算将那些桌椅作贱卖给有需要的人。
在小林离开的前一个星期,承栖还是将那幅画给送了过去。可以说,那是承栖画得最用心的一个作品,也是他最为得意的作品,他甚至有些不舍得拿来送人。小林看过之后就接连说了两三声的感谢,接着才将那幅画给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就在承栖要走的时候她说:“你等下。”
小林再次从楼上跑下来时手上已经拿着一把吉他。她将吉他递给了承栖,说:“这东西我也用不着了,留着给你吧。”
“可我也不会弹吉他啊。”
“要是想学的话也可以学一学,要是不想学就拿去卖,应该能卖个两三百。”
“你不打算弹吉他了吗?”
“没那个心思了吧,回老家后也不能弹给谁听了。”小林说那句话的时候显得有些伤感。
在一个星期后小林和小胖就已经走了。他们两个是在承栖上班期间走的,他连送别都来不及。
承栖在小林走的那天就拿出了那把吉他,他动了动琴弦,每一声都显得清脆而悦耳。在一个星期过后他就在二手市场上将那把吉他给卖出去了,四百块,他也不知道这个数字到底值不值。
七月份的时候承栖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他才发现底层抽屉里还有他曾经画过的一张又一张的通天鼻。他看了看之后便将那些纸捏成了一团,塞到了那两只高脚杯里,扔进了垃圾桶。
冬雷
2017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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