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

临近了聚会的时间，微信群愈发的热闹了，同学们之中，总有一两个活宝，他们热烈地发着图片，到了哪里哪里，在火车西站的截图，在装修得完全变了样子但是马上就脱口而出的校园餐厅的照片，有人还贴出来毕业照的合影两张，郑乾完全记不起来第二张是什么时间，因何而照，直到留校的教授，当年的隔壁宿舍的兄弟揭晓答案，大二的秋游，但是无论如何，那件记忆也搜刮不出来，甚至在模糊的影像里，郑乾连自己都没找到，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唯独自己生病了，而没参加。

郑乾直到参加聚会的一小时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参加。这样的一次聚会，郑乾深知社交意义远大于兄弟情深，逢场作戏和纯真友情的边界模糊地交织，当一切不再那么纯净，郑乾绝不可能去参加的，虽然这样让他有清高的嫌疑，但是郑乾知道那是一种恐惧罢了。

对同学们未来好不好，钱多不多，地位高不高，开什么车的恐惧，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贴着标签，老板，华为，教授，这让郑乾自惭形秽，也就只能介里保持住内心的震颤，他既需要装腔作势，又需要保持克制，这需要控制到细微的演技，郑乾对演戏的恐惧甚于见面。

但是，郑乾不得不去，这次聚会的由头是海外回来的同学回家探亲，那是在郑乾心灵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人，虽然十几年中未曾谋面，甚至留言也屈指可数的几条，但是他们是一路人，郑乾在心理笃定。

他至今记得同学老婆的评价，她用带着微弱鼻音，现在觉得平平无奇地音调说，“胖子，你是与公子最像的人”，这动听的话在他脑袋里萦绕几十年，未曾消减，以至于每次想到他，那音调和空气的味道就在周围升腾起来，让郑乾自己都以为中了哈利波特魔法，一下回到了过去，可惜残酷的现实，让遥不可及的梦境既飘渺又真实，既美丽却永无可及。

郑乾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他在路上耽搁得太久，竟然焦躁起来，他不听地看手机，雨点啪啪的声响盖过了车子里的音乐，远处的红灯亮起来，他还在催促司机踩油门，把油门踩到底！他下车时几乎刮倒一辆电动车，然后跳了一个趔趄，几乎走进大门，才想起来撑伞。

郑乾是在下意识地驱动下，走进了包厢，起初只有一张红彤彤的小矮桌，然后就是巨大的圆桌，空留着两个位置，桌后面爆发出热烈的声响，郑乾躲在上菜的阿姨身后，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喃喃地道歉，大方接受所有人的戏谑。他来不及看清没个人的脸，直到坐定了，旁边徐曼胡须的同学才嬉皮笑脸地说，

“我们在想胖子怎么还不来，但是发现就坐得都是胖子”

“胖子来了发现竟然是瘦子”

郑乾一眼就认出了跟自己搭腔的人，他的脸鲜活起来，但是肆意得长胡子让郑乾觉得他难道要进道观修仙去了。

笑过一阵，郑乾带好了面具，沿着圆弧跟每个人的眼神交接一边，所有人郑乾都记得，姓名都叫的出，虽然一个个像充了气一样，但是在郑乾眼睛里都是投射得几十年前的相貌。

唯独今天的主角，聚会的缘由，郑乾因之不得不见的人，却变了样子。风度翩翩的公子脸横了起来，发际线后退了，脸颊上竟然有了一块块褐色的斑点，郑乾记不清多少次大胆地，热切的把目光投过去，俩人都是笑，从开始的拘谨和尴尬，似乎像寒冬中的冰块，在几杯烈酒下肚之后，渐渐笑容。他咧嘴的样子还是，他习惯性地竖起修长的是指然后列出两点意见，没变，还是没变，还是那个公子。

当一切都在大家推杯换盏，追忆往事的气氛中热烈而平缓的推进的时候，郑乾收到了一个女人的微信。

她问郑乾的位置，要找他谈一谈，在这样一个档口。

郑乾起初以为那是句玩笑话，他晕晕乎乎把地址发过去，把手机扣下来。

直到那女人找上门来，同学提醒他有人找，然后在几十双热辣的目光下，女人大方地拉着郑乾的手走向门外，起哄的声音响起来。

郑乾心甘情愿地被娇小的女人拉着手腕往外走，别人都误以为是自己的老婆，只有郑乾清楚并不是，但这下更说不清楚了，他低着头，嘴角似乎挂着一种微笑，这场面，无论女人以妻子还是情人的身份出现，郑乾无疑是平淡酒席中的惊雷，大家都笑着看着郑乾被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拉走，想象力在每个人脑海中奔波的渲染和描绘，郑乾低头不语，不解释让一切燃起了熊熊大火，而随着门的关闭，郑乾完成了高潮中的谢幕，里面的声音已经炸开了锅，这戏剧性在郑乾骨子里撬开了满足的大门，肆意流出的浓密甜蜜，哪怕是虚构的，却都无比鲜活。

他和她坐在包厢门口的沙发上，头碰头，郑乾甚至贪婪地吮吸着但淡香水的味道。

你们两口子怎么回事？

郑乾一下明白为什么这个老婆的闺蜜突然出现了，在郑乾推杯换盏的时候，两个女人一定进行了恳切的沟通。

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郑乾看着墙上的花纹，那石灰是如何做成的波浪线让郑乾游离。

淡淡的香水味把郑乾拉扯回来。

我向来不劝和的，两个人能过就继续，不能就一到连段，不要互相折磨。

角落里的灭火器为什么这么鲜红？

一切都是因为钱吧，我的收入会打个对折，郑乾秃噜出嘴后又后悔起来，哪里是对折，起码是1/4，他还在保持着自尊。

女人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她前夫的故事，郑乾有耳闻，但是从一个女人嘴里讲出口仍然觉得震撼，她因为家暴离婚的。

郑乾有一种把她拥在怀中的冲动，是酒精还是香水的迷幻？

郑乾分不清，因为一种温柔郑乾太久没有体验过了，她娇小的身子骨，在郑乾的臂弯里能融化掉。

郑乾一颗一颗把手里的瓜子皮掐断，弹到脚边，她让郑乾与他老婆好好聊一聊，给那个女人信心，郑乾的脸想冰一样，没有任何涟漪，甚至没有任何温度，他心底的死水，怎么搅也不会有回应的。

郑乾点头，跟她告别，他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看到脚下的瓜子皮堆成了小山，很壮观。

郑乾恍惚间，推开包厢大门，气氛又热烈起来，所有人都站着准备干杯，这个时间点卡得如此严丝合缝，让郑乾以为女人从未出现，香水味从未绕着笔尖。

在嘈杂中，郑乾只顾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他见谁都笑，他只能笑起来，女人的事他不会解释，越解释越乱，越乱就越绕在一起扭成疙瘩，他喝酒来着不惧，拍着手给唱歌的人打气，脸上红扑扑得，直到最后瘫软在出租车里。

风从窗户缝隙里灌进来，呼呼作响，入秋，凉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