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窦初开

作者: 涤纶夹克 | 来源:发表于2020-03-09 14:33 被阅读0次

    表弟比我早熟。上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篇《我的理想》,大姨就被叫去学校挨批。表弟这样写道——我的理想是骑着摩托车,自由飞驰在城市的道路上,后座载着各种各样的漂亮姑娘,她们的裙摆和我的刘海一起随风飘荡。老师骂表弟臭不要脸,大姨也被气得血压升高。多年之后我站在街头,意识到当年都错怪了表弟,他的理想不过是成为一名普通的摩的司机罢了。

    相比表弟,我显得木讷晚熟,上初中后才迎来我的情窦初开。那是这个世纪初的某一天,我和同桌蹲在班门口瞎聊,一个橘黄色的女孩忽然在楼道的转角出现——她的倩影纤瘦,脚步轻盈,初秋九点阳光下的鹅蛋脸白皙美丽,大眼睛忽闪带笑。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阵晕眩袭来,爱情就这么地来了。

    我怀着初见爱情的喜悦去请教表弟,他早有经验——刚上初中就差点带着女生私奔。那件事是这样子的:他在一个课间来找我说班主任发现了他早恋的事情,要叫家长,他打算带着他的女朋友私奔,临走前过来跟我道个别。我看着他,怀疑他是琼瑶电视剧看多了——暑假里,大姨总是在看《还珠格格》,她还不是今天看完明天看,而是这个台看完换另一个台看。表弟告诉我他已经计划好了——他们会坐大巴去相邻的城市,然后他去工地上找份活来养活二人,等过几年生米煮成熟饭再回来,到那时老师家长反对也没有用了。现在计划唯一的困难在于坐大巴的钱不够,希望做为表哥的我可以借给他点。回教室拿钱的时候我墨迹了半天,心里骂着他奶奶的,但转念想起他奶奶就是我姥姥,就又连呸了三下。

    表弟的计划最后还是失败了,他找我借钱的同时,小女友却背叛了爱情,跑去了老师的办公室。梨花带雨地对班主任说:老师...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爸爸妈妈...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和他说一句话了。那天放学表弟买了一包烟,坐在草垛子上吸。暮色四合,他吐出了第一缕烟圈,那也是他人生的第一缕忧伤。他对我感慨道,哎,女人呀。后来的事情是他乱扔烟头把草垛子烧着了,我们拔腿就跑。

    莫名感慨是表弟的一大特质。把时钟倒拨回上个世纪末,舅舅和舅妈那会很时髦地跑去国外做生意,地点是印度尼西亚,说什么是去支援第三世界的建设。表弟因此长年寄住在大姨家,我经常跑去凑热闹。有天大姨被表弟气得非常难过,胖脸通红,眼窝挂泪,原因是这个兔崽子没心没肺地来了一句我妈给你钱,你照顾我就是应该的。我冲上去呼了他一巴掌。没过几天,我们又变得亲密无间。

    就在那个夏天,我们终于把魂斗罗打通关了,各死了二十多条命。表弟望着我忽然感慨道,表哥,我们了解所有的关卡,却难免一死,这多么像是人生,我们了解所有的规矩,也依然难免犯错。我咬着吸管,茫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战战兢兢地问他是不是汽水喝多了,脑子也进水了,心里却在猛打鼓,担心自己的那个巴掌把他给呼傻了。真要如此,我的小命难保——每次欺负了他,舅妈总是一边温柔地和我说道理一边在背后死掐我屁股。

    有关橘黄色女孩的事情,表弟教我的方法是做个喷粪软的先。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又说了一遍喷粪软的。我他妈搞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Pen Friend。我很喜欢这个方式,既古老又浪漫,还有就是舞勺之年的我根本没有勇气站到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我花了整个晚上写了封信,让同桌帮忙送给橘黄色。橘黄色第二天就回了我信,她的字迹娟秀,看得我心旷神怡。我们正式成为了喷粪软的,每天以一封的速度写着,由我的同桌代转。周末的时候我去书店买了本《当代诗歌三百首》,把里面的祖国、理想、母亲全换成了她的名字。她是Jay迷,把歌词里的男女全都互换了体位,誊写在信纸上送给我。

    表弟跃跃欲试地找到我,问我,亲了没?

    亲什么?

    你跟你的喷粪软的亲嘴没?

    亲你个头啊,我和她只是写信。

    你不顶龙啊,找她约会啊,亲她嘴啊,亲了嘴她就是你的人了!

    表弟又凑上来对我耳语,述说了一些不可描述的情节——他那会谈了第二个女朋友,是学校里小有名气的靓女,表弟对她很喜欢,只是稍有遗憾,他说该女生缺少维生素C,发育不良,胸部太小。

    在“不可描述”的刺激下,那一晚我第一次遗精。清晨我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感觉疲乏,睡一觉反而更累。窗外下着雨,屋子里显得很潮湿,我很快发现内裤上有黏糊糊的一沓,弯腰把鼻子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闻到的却是一股恶心的腥味。忽然之间,我感觉烦躁,并且有“生活的本质是悲哀的”这样的哲学字眼在我脑中像弹幕般滑过。回想夜里的梦,梦见了小时候偷穿妈妈的高跟鞋,梦见了小学毕业表演女同学穿着白裙子跳舞,还梦见了音乐教室里那位姓许的年轻老师......没有梦见橘黄色,我很是愧疚与自责。只能这么地,我的童年在这个下雨的清晨彻底结束,我穿着一条粘稠的四角内裤走进了潮湿的青春。

    我信邀橘黄色周末去逍遥津走走,她给我的回复是忽然说要见面,老实说她还有些紧张,另外也快要期末考试了,要不等寒假回来再说吧。此外她还说了她爸在中菜市做水产养殖业,去逍遥津的话可能会遇上熟人。我很失望,但失望很快又一扫而空,因为橘黄色送了我一条白色的围巾做新年礼物。虽然不是她亲手织的,但我依然很喜欢。我天天戴着它招摇过市,上课的时候也不取下来。我差点被高年级的人修理,因为他们需要抓紧毕业前的一切时间找些人修理,也因为我戴围巾的方法——往脖子搭上一圈,两边拖得极长。这种戴发的另一后果是我的一只胳膊断了——骑车回家的路上,围巾绞进了车轮,我差一点被勒死,摔断胳膊已是万幸。

    寒假补课的时候,我和同桌都有相思的痛苦。我看不见橘黄色了(只有重点班才补课),同桌也见不到许老师了(补课从不补音乐)。同桌每晚都会想着许老师自渎,这是他的秘密,是我答应他不告诉别人之后才告诉我的,所以待会我他妈还得给自己想个笔名,真是麻烦。补完课我们钻进路边的PS室,那会正是实况足球风行的年代。我的胳膊打着绷带,只能看他玩。玩完一局,同桌说我们结拜吧,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说好。于是我们对着电视机结拜。他又拍了拍我说,兄弟,你可千万千万别把我想着许老师的事情告诉别人啊。那晚出了PS室,我们就被人给劫了,是附近辍学的小混混。

    我对同桌说,兄弟,你先跑,别管我。

    同桌说,好,你自己注意安全。

    同桌拔腿就跑,我被围了,我他妈真想抽自己。

    混混们叫我跳一跳,我就跳了跳,口袋里发出了声响。一个小黄毛过来掏我的兜,把掏出来的零钱和手机递给他大哥。那是一部如今早已绝迹的西门子牌手机,那大哥拿在手里对着牌子英文看了好一阵子,来了句三星的,好牌子!小黄毛几个一阵马屁,说大哥就是大哥,还懂英文。那大哥对着我胳膊上面的石膏又打量了一阵,把手机还给了我,说你走吧,我们不欺负残疾人。我接过手机说,谢谢。感谢的话我竟然脱口而出。

    寒冬总算过去了,春天的校园里弥漫着阵阵花香。我拆了石膏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橘黄色写信,迫不及待地邀她见面,可同桌居然不愿意帮我送信,还说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话。我以许老师相要挟,他答应帮我最后一次。

    那天我站在学校的后墙下面,心跳超速。有春风拂过草地,吹动少年的心。后墙那边的工厂里响起了公共广播,放的是《老鼠爱大米》。橘黄色从一片绮丽的余晖中款款走来,笑得比他妈谁都好看。一阵晕眩袭来。

    在树下,我和橘黄色面对面站着,都不开口。我偷偷地去看她,她微低着头,额上有细小的绒发,睫毛很长,踮起白球鞋正在地上画圈圈。50个圈后,我知道自己的脸红了,虽然语文老师们总说这是一个病句,但我想他们不是傻逼就是没有谈过恋爱。100个圈后,我感觉到时间都静止了。

    我爱你爱着你

    就像老鼠爱大米

    不管有多少风雨

    我都会依然陪着你

    我想你想着你

    不管有多么的苦

    只要能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

    这样爱你

    橘黄色终于开口了,声音沁蜜。又是一阵晕眩袭来。

    我的情窦初开是一个“女主爱上邮差的故事”。我因为胳膊没好利索,反而被同桌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老师把我们调开。

    后来,我每晚自渎,脸上开始爆痘。同桌和橘黄色没谈多久就被老师发现,分开了,听说是有人打了小报告。表弟初中毕业后就去印度尼西亚找舅舅和舅妈了。大姨得了病,在我高考后的那个夏天离开了。QQ和微信开始普及,再也没有喷粪软的了。

    再后来,我和同桌偶遇过一次,互留号码,从此再无联系。我有的时候还会想起橘黄色,但已记不起她的模样,却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校园里根本没有阵阵花香,反而满是一股石楠花的臭味,跟我那条粘稠的四角内裤气味相似。我和表弟多年来只见过寥寥数面,他不叫我表哥,而是直呼吾名。他说他每天骑着750cc的摩托在雅加达的街头轰鸣,后座上载着各种各样的漂亮姑娘,车载音箱总是以130的分贝放着《我爱你亲爱的姑娘——们》。

    很多年之后,再次回到我情窦初开的那天。我和同桌蹲在班门口瞎聊,一个橘黄色的女孩忽然在楼道的转角出现,她的倩影纤瘦,脚步轻盈,初秋九点阳光下的鹅蛋脸白皙美丽,大眼睛忽闪带笑。我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阵晕眩袭来,我以为这是爱情来了。我的理论物理导师却告诉我说,这也可能是久蹲之后忽然站起造成的大脑缺氧。

    可是,我很想念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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