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的光线沿窗帘呈四十五度斜角掠过橙白色花纹,它抬起头,猛然伸直前爪,彷佛要将阳光与空气一同推到一旁。已经一个半月了,它又一次挣扎着从尼龙绳编织的圆筐中向外探索,奋力起跳,身子滑下去,然后继续尝试,如此反复,直至白筐子因重力失衡,顺着靠近床角的一端倾斜下去。
“喵!”它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音调过于尖锐,半个身子匍匐在地,边爬边大声叫唤。
“小宝贝,怎么了,又饿了!别着急,我这就去准备早餐!”它知道那个爱穿鹅黄色蕾丝睡裙的家伙总会在八点半前准备好食物,然后一起享受难得的每个上午,于是它的叫声越来越大,声浪起伏如连绵不绝的针雨般扎人耳膜。
时间近十点,阳台上的几株椭圆形泛黄的仙人球树正添新绿,强壮的植物汗毛在强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的,映照出某些非同凡响的特殊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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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是什么,你最想成为什么,你有遗憾吗,如果给你个机会选择,你最满意的死亡日期是什么时候?
她穿好内衣,披着前男友大三码的长款衬衫盘腿坐在窗台前,面朝南方,正对那一大片规划了好几年却迟迟未曾动工的苍白色土地。太阳很大,照在几只夹着尾巴、容貌丑陋、瘦弱不堪的流浪狗身上,黑压压的苍蝇密密麻麻地罩在觅食者的上方近处,似乎出于善意,又或者图谋不轨,彼此相安无事地朝着一个又一个可能藏有腐烂食物的深坑里坠落,没一会,继续冒出头来,嗡嗡乱叫。
她突然哭了。看着身前尚未睁眼的小伙伴,同时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远方雷声隆隆,难得的大晴天显然不愿留在这座城市,留在罗拉居住的这片地方,来不及告别便匆匆逃往尚未失去希望的另一边。
那是哪儿,有多遥远,如果现在奋起直追,有可能抵达吗?可是......米拉起身朝屋内走去。过了一会,她拎着一只小号的萨克斯走了出来,“喂!你有福了!”说着,她深吸一大口气,开始演奏那首她唯一学过的经典曲目,“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树叶也不再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在这迷人的晚上......”
他们笑她老土,居然用萨卡斯吹这么过时的曲子,作为这个年代的人,你不喜欢重金属就算了,怎么连说唱也不懂,我说hei,bro!是的,在他们的圈子里只有bro,没有性别与年龄,他们喜欢仰起头斜眼接人待物,即使遇到天大的委屈与不幸依然保持骄傲,绝对!绝对不能让眼泪顺着鼻子两侧流到嘴唇边,因为眼泪的味道有点腥,有点涩,一点都不gentle。
他们圈子里有个叫大毛的全身纹满美少女战士的胖子,据说他曾在父亲的葬礼上跟人battle,那人是他的长辈,平时说话尖酸刻薄,态度专横傲慢,“没出息的东西,你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看那谁谁谁,人家都在公司做了高管了!一天比你一年都挣的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有脸活下去的......”愤怒的大毛也不客气,直接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他显然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在那无数早已作古的先辈中,他也会因此无辜受牵。
米拉正是跟大毛学的萨卡斯,一个看起来豪横且奔放的汉子居然有如此温柔细腻的一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一定想也不敢想。
谁规定的我们该怎么活着,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甚至于哪天活腻了干脆找个偏僻的角落早早了结!tm的真佩服那些鬼哭狼嚎的重金属主唱,老子喜欢,喜欢疯了,可是我不行!我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完全的自由,我怕,我什么都怕,还没做便开始找借口,他娘的,去他祖宗十八代的bro!
有些人一旦相遇,注定会成为知己或朋友,这一切都不可抗拒,正如你的喜怒哀乐一样,它们与你从来都是独立存在的,你无法摆脱、无法控制,只能委屈自己与情绪相处。他露着大半个肚皮站在旧水泥厂的台阶上朝着漆黑的夜空吹起了带着颓废与叹息的萨克斯,她听入了迷,于是认识了大毛。
就在一周前,米拉收到了一封来自莫斯科夜晚的郊外照片,只见一身美少女战士纹身的大毛光着膀子站在冰天雪地里,双手捧着萨卡斯,一旁还有几个手拿风琴的外国友人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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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给自己的猫取名大毛,但却不是为了怀念会吹萨卡斯的那个男人,显然,大毛并不是米拉喜欢的款。她知道自己对异性的接受程度,即使当天认识,当晚上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到了次日,如果没感觉了便会立马让对方滚蛋,为此,米拉的身上没少留下伤口。一切都缘于她的言辞与动作过于激烈,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睁眼便恨不得立马杀了对方,然后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化学药水将死者尸体彻底销毁,似乎只有这种竭斯底里的报复才能获取片刻宁静。
米拉,米拉,别怕,继续往前走啊!对!别怕!她又在做噩梦了,身子一哆嗦直接将位置上的水杯弄到了对面的乘客身上,“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给你擦一下!”“没事,他合起书,微笑了一下!”两人相对而视,彼此并未有怦然心动的感觉。过了一阵,米拉回过头问了一句:“你看的什么书?”“哦!这个啊!米拉快跑!”“好看吗?”“嗯,主要是讲......”
她回过神,放下手里的萨卡斯,对着混有白点的橙色萌物发呆。“米拉!米拉!”她独自嘀咕着,扬起嘴角,原来是因为他啊!可是他们却没有留下任何的联系方式,他看起来挺斯文的,不知道会不会像其它男人一样粗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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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讨厌这个世界。
从一开始它就不属于我,一个人,成为一个合格的人太过麻烦,如果能像歌声里唱的那样该多好,只有相信,只要热爱,只要全身心投入,一切都会变好,可是我无法相信、无法热爱、无法全身心的投入到任何一件事物中,生活、爱情、工作都会由一开始的海市蜃楼变成泥潭,让人寸步难行,最终溺亡。
谁也无法否认,我知道,我遭受的一切便是所有人遭受的一切,我愿意接受绝望,因为我并不讨厌这个世界,即使也没法爱上它。痛苦似乎对我青睐有加,我总能看到别人忽视的,听到别人遗漏的,感受到别人无法捕捉的某种频率,失去、追逐,周而复始,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为何来到这世上?我似乎并不喜欢它。”
米拉,米拉,别怕,继续往前走啊!对!别怕!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午间的暖风吹动金色窗帘,轻柔拂面而来,她转过头,看向昨晚写下的第九封遗书,她看着它摇摇晃晃地被风吹走,落在窗台,然后升起,挂在仙人球的尖刺上,最终被吹了出去。
“喵!”刺耳的小猫叫声突然传来。
“小宝贝,别着急,我马上就准备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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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叫米拉的匈牙利姑娘,她很小便失去父母,寄居在姨妈家长大,自14岁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叛逆之路,她未成年便跟人发生关系,酗酒、抽烟、干尽坏事......后来,她遇到了一群坏人,正当她走投无路之际,一个流浪汉救了她。吓坏的米拉平安回到了家里,可是流浪汉却死了。他们根本不认识,你知道吗,我们活着并不是完全为了自己。
亲爱的米拉,你很棒!加油!”
她因为那本书买了一只猫,然后给自己改了名,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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