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开学日,徐秋秋拿着手里的缴费单,站在一栋老旧的小区外,兜兜转转犹豫了很久。捏着缴费单的指尖泛白,有汗珠浸入单子,微微变了形。
小区是那种老旧的居民楼,人来人往都是熟人,徐秋秋都能听到身后人的窃窃私语。
“背影肯定像她爹。”
“是呀,其实眉目更像,尤其是眼睛,盯着你简直都能勾勒出是什么模样。”
“真是作孽,这都十多年了。”
“听说手的纹路也是一样,都没一点像她妈。”
“……”
“唉……”
诸如此类,最后总是又深又长的叹息,带着怜惜与同情眼神落在她身上。徐秋秋已经习惯这样的耳语,她微微抿起唇,挺直后背,没有回头,假装没听见。
毕竟对大爷大妈的一句反驳,就能引发山洪,没教养这样的字眼不能再出现在周围的流言蜚语里,她不能对不起她的母亲。
“小徐回来啦?”和徐秋秋说话是母亲家隔壁邻居陈阿姨,每次见着她都会很热心。
“陈阿姨好。”徐秋秋点点头,扯出一抹微笑掩饰尴尬,她背过手,默默将缴费单藏在身后。
“你妈应该在家,我出来时,还听见家里有人说话。”陈阿姨简单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徐秋秋听闻屋里有人声,前往的步伐又顿住,是不是改天更合适?万一让母亲尴尬,她的罪过又大了,她不想让母亲难做。
可缴费单上的截止日期告诉她,如果不去,她将面临退学的风险。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母亲的家住在五楼,爬起来并不累,可心中的负累随着步子慢慢加重,过往的回忆都扑面而来。
2
徐秋秋出生时就没有父亲,母亲也不常在身边,但并不妨碍她对母亲的喜欢。
她从小跟着外婆长大,生活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一年能见着母亲两次。
懵懂时期,她也曾哭着找妈妈,外婆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抚摸她后背:“秋秋乖,妈妈要挣钱养家,你要学会听话,听话妈妈就回来了。”
后来母亲也如外婆所说那样回来。
她从一群小伙伴中跑出来,撒着脚丫子歪歪倒倒的求抱抱,母亲只是嫌恶的看了她一眼,用一脚远远将她踢开,力道虽然不大,但足够让她跌坐在地上犯懵。
她还傻傻的不懂,听着小伙伴们哄笑的声音,她喃喃的叫着:“妈妈?”
恰在此时,对她还算不错的外婆从屋子里看到在地上的徐秋秋,赶紧跑出来将她抱起,略微责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小声抱怨:“她好歹是你女儿,终究是无辜的。”
徐秋秋并不记得母亲说了什么,只感到母亲恶毒的眼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她实在没经受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一直抽抽噎噎,当晚甚至发起高烧,不断呢喃“妈妈妈妈”,却还是没得到一个母亲的拥抱。
幼时的她并不懂缘由。
长大一些,开始接收到一些信息,有种观念叫做“重男轻女”。徐秋秋暗自猜测,母亲不愿对她多说一句话,是因为她是女孩吧。
直到开始上学,徐秋秋的外婆不愿她接受低端教育,想劝说母亲带着徐秋秋去城里上学,毋庸置疑,同样被无情拒绝。
“乡下的教育比不上城里,你也是过来人,知道好的学校有多么重要。”外婆如是说。
“随便找个学校就行了,别给我提她。”母亲言语间对徐秋秋很是不耐烦,连带着对外婆都有些许情绪,“妈!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是不会再回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害得我还不够吗?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您不清楚吗?”母亲的厉声质问,还是让外婆住了口。
徐秋秋那时正在外婆怀里小憩,两个大人都以为她睡着了。
其实自意识到被嫌弃之后,她就明白母亲是不爱她的,所以她心思变得敏感、早熟,对外婆是乖孩子模样,对母亲却有恨意。
听着大人来往的“过招、推拒”,她默默睁开眼睛,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一股怨气冲上大脑,她蹭的站起来,对着她们大吼:
“不就是因为我是女孩吗?我没有爸爸,今天起,我也没有你这个妈妈,恨死你了。”
“啪”的一声响彻整个屋子,徐秋秋一脸震惊的看着对她动手的外婆,眼泪一下子就流下了了,委屈、悲愤、生气等情绪在她胸腔蔓延,母亲的冷漠脸,外婆的震怒,在那一刻都难以忍受,她转身就跑出家门,不顾身后外婆的呼唤声。
她从来没有那么唾弃自己的存在,因为女孩的身份,被生父抛弃、被母亲嫌恶,如今连最爱她的外婆都对她动了手。
“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徐秋秋哭着想。
跑出去时天还未黑,她坐在稻田上,来来往往有些庄稼人,有人认出来她,有的人却私下相互眼神示意,带着她不懂的神色。
徐秋秋止住哭声,远远听见有人说着:“这是当年那个孩子?真是作孽噢。”
她想,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身为女孩,似乎真的不配为人。
过了很久,徐秋秋一直没有听到外婆呼唤她的声音,说不出的失落,却又无处可归,只能回去,她沉默着,一路踢着小石头,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其实当年也怪我,圆圆。”圆圆是母亲的乳名,徐秋秋没进家门,没有大剌剌的进去,而是选择躲在门后,她想,等外婆和母亲各自休息,她再偷溜进去,没想到听见了另一番谈话。
母亲沉默着,默默的擦了擦眼泪,而后说:“我不该生下她的,我根本没办法对她爱起来,看着她就犯恶心。”
“我想着,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我不无辜吗?当初你逼着我,所有人逼着我,我认了。现在您还要逼我吗?”母亲的话似乎字字诛心。
徐秋秋只听见外婆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以后你就别回来了,孩子我来带。”
“我会按时寄钱回来的。”这是徐秋秋听见的母亲最薄凉的一句话。
母亲说完那番话,并未多做停留,而是趁着夜色连夜离开,徐秋秋慢慢的靠着墙,手捏着拳头含在嘴里,无声的哭泣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母亲不爱她,不爱她为什么又要生下她呢。
“秋秋,你怎么在这儿,快进来,这更深露重,要是生病了怎么办?”外婆在门边站了很久,远远的望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好大一会儿才注意到在墙边快要哭着喘不上气的她。
“外……外婆,为……为什么妈妈不要我,我乖,我听话还不可以吗?”徐秋秋眼睛浮肿,声音变得嘶哑,整个人偶尔带着咳嗽,极其伤心的模样。
外婆脸色浮现不忍,只摸摸徐秋秋的脑袋:“秋秋,以后就跟着外婆生活,好吗?”
从那之后,徐秋秋再没问过母亲的消息,也不曾提过父亲。
她被外婆送去乡下最好的学校,她也不负众望,年年得第一,屋子里贴满了她的奖状。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还是会有些想母亲。
尤其是在家长会那晚,白日里同学的妈妈来开会,而她只有一个外婆,在夜里,她会忍不住将头埋进被窝里,鼻尖泛酸,用手圈住自己,就当作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3
徐秋秋是在初一时被母亲接走的。
上初一时,外婆年纪已经很大了,什么毛病都出现,只是忍着不说。
徐秋秋进入叛逆期,开始和别的姑娘一样,热衷于打扮和“谈恋爱”,对外婆的依赖不再如幼时,对外婆少了关心,多了不耐烦。
“秋秋,老师说你谈恋爱了?”
面对外婆的询问,徐秋秋下意识的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听她们瞎说。”
“外婆只想你好好上学,你现在还小。”
“我知道。”徐秋秋敷衍。
此后几个月,徐秋秋早出晚归,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偶尔还像个小太妹和别人打架。等这些事由老师传达给外婆时,外婆气得心脏病都犯了,急急忙忙被送进医院。
母亲就是这时候再出现的,雷厉风行的给她办了转学手续和外婆的转院手续,并未和她多说几句话。
在之后,只是将她送进了一所封闭式学校就读,每个月能回家一次。
初中三年倒是过得平稳,外婆还在,母亲每个月固定打钱,彼此交集不多,倒也相安无事。
4
哪怕将步子放慢,楼梯间大大的“五”字提示着徐秋秋母亲的家到了。在门口踌躇着,来回踱步,深深呼吸一口气,徐秋秋将手放在门上,轻轻的敲击,一下、两下,犹如慢速的心跳,让她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站在门外的徐秋秋明显听见屋内有声音,略微后退一步,怯弱的情绪又侵袭了她。
自上了高中,她就算彻底搬了出去,一年也回不了两次,平日住校,寒暑假在外打工,偶尔因着外婆的原因,会回去一次。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母亲的依赖情绪越发淡漠,反倒是会同情母亲的遭遇。她偶尔会思考,母亲对她也许是有爱的,不然为什么会一次不落的给她的账户打钱呢?
徐秋秋在脑海里勾勒了这样一则故事,她漂亮的母亲遇见帅气的父亲,两人相爱,却意外有了她。
没想到父亲不负责任,在母亲生下她之后,父亲就抛弃了她们母女,母亲一时受了打击,对她这个女儿又爱又恨。
可她未想过,事情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残忍,而她的母亲也着实无辜。
高二那年放暑假,徐秋秋早早的找好了兼职,带着打包好的行李走出校门。只见校门外,有个面目不善的男子,年纪看起来四十多岁,有些消瘦,剃着光头,手里还拿着一张类似照片的东西,不断张望。
徐秋秋本来没注意到,突然听见一耳,有人说校门口有个人长得有些痞气,看起来有的可怕。
她下意识的抬首望了眼,恰好与那人对视,没往心里去,却见那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径直向她走来,说了句:“秋秋,我是爸爸。”
徐秋秋脸色一白,有些尴尬的说:“叔叔,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认错,你妈妈是徐圆,十七年前,你妈妈生下你,却没让我见你一面。都怪我。”男子表情很是苦痛,惹得徐秋秋眼圈一红,泪没掉下。
“叔……叔叔,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徐秋秋稳了稳情绪,主动开口。
恰值饭点,徐秋秋带着男子进了一家有私人包厢的餐厅,她想,就算不是父亲,这人也应该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故事。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吴墨阳。”吴墨阳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却被徐秋秋直接打断。
“叔叔,你直接说是怎么回事吧,我听着。”
吴墨阳眼底滑过一丝不耐烦与憎恶,却正了正身子,慢慢开口。
十七年前,徐秋秋所生长的村庄还是一个很落后的地方,大多数的孩子从初中开始辍学,不是成为厂妹,就是早早的嫁人生子,重蹈覆辙。
徐圆,也就是徐秋秋的母亲成为了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鱼跃龙门的喜悦,让整个村子都相互庆贺。
吴墨阳就是在这个时候对徐圆一见钟情。他说,那时的徐圆长得清纯艳丽,上过学的她虽然身着朴素,行为举止却落落大方,抓人眼球。
他不是这个村里的人,也跟着家人跑来凑热闹。
最初,他以为徐圆看不上他这个愣头青,没想到一来二去两人看对了眼。
在徐圆上大学前的暑假里,两人偷尝了禁果,而后两人恋情曝光,被棒打鸳鸯,他被逼走,没想到徐圆怀孕,还生下了孩子。
“那你为什么十多年没有回来一次?”徐秋秋嘴巴发紧,舌头抵了抵下颚。
“我不敢回来。自从知道你妈怀胎十月生下你,我太内疚,至今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负责养你。”吴墨阳积极地做出保证,“只要你以后出息了,记得孝敬我就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徐秋秋接过吴墨阳递过来的纸片,点点头,留下一句“让我冷静冷静。”就离开了。
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是父亲,犹如一个惊雷,让徐秋秋不知如何是好。
回家问外婆,外婆一向对父亲二字讳莫如深;直接问母亲,保不齐遭来白眼和毒打,可她真的想知道她出生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无辜的她经受十多年的折磨。
命运的安排就是让人不断有希望再失望,最后心如死灰。
父亲吴墨阳出现后,徐秋秋真的享受了几天好时光,直到假期快结束,她必须回家待上几天。
“秋秋,我送你回家吧。”
这样的一句话落在徐秋秋耳边时,她并未多想,只是感叹有父亲的孩子是个宝,眉眼带笑的点点头,甚至她很想快点跑回家解释,想求母亲原谅父亲,当年父亲不是故意的。
5
敲门声虽小,还是被里面的人注意到。来开门的人是徐秋秋的外婆,看见徐秋秋时,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有些刻意的放轻声音:“秋秋回来啦,来来来,快进来。要上大学了吧。”
徐秋秋声音有些哽咽,艰难的扯出一抹笑:“外……外婆。”
外婆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对她最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对她迸发善意的人,一年不见,外婆更老了。
徐秋秋看着外婆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更唾弃一年前年少无知的自己,愧疚的低下头,看着脚尖,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咬了咬唇,将手中的单子递了出去:“外婆,我就不进去了。今天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我想求妈妈帮我交一笔费用。我知道有些为难,等我闲一些,一定打工还上。”
外婆叹了口气:“傻孩子。费用你别担心,安心上学,缺钱就告诉外婆。你等下。”外婆蹒跚着身子进去,不一会儿走出来,递给徐秋秋两张卡:“尽管你妈不愿再见你,但是她给你准备了一笔入学基金。这另外一张呢,是我给你存的,你都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一个人在外也要好好的。”
徐秋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伸手使劲抱了一下外婆,转身急急忙忙迈着步子离开。刚拐进楼梯,眼泪大颗大颗得落下,她是一个真的没有家的人了。
若不是一年前的意外,又怎么如此?
记得那日,阳光正好,徐秋秋感受到久违的父爱,阔别十多年的父亲,会在夕阳西下时送她回家,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刚走到家附近时,她发现,往日对她还算热情的邻居,都未和她打招呼,甚至对她投来难以言说的眼神。
徐秋秋有些害羞,莫不是大家都认出了她父亲?可是不该呀,她们已经搬离乡下多年,身边也不是原来那些父老乡亲。
说来也巧,还未到楼下,徐秋秋就远远的看见了外婆,还有扶着外婆的母亲。她步子轻快,喜哒哒的边跑边说:“外婆、妈妈,爸爸回来找我们了。”
与此同时,徐秋秋看见闻声抬头的母亲脸色煞白,对她笑意吟吟的外婆也一下子阴沉着脸,没有理她,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徐秋秋心下生气,闷声回头,却见父亲吴墨阳迈着散漫的步子走过来,叫住了母亲的名字:“圆圆,好久不见,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母亲徐圆停下步子,怒目而视,起起伏伏的呼吸,还没开口。就听见吴墨阳轻蔑的声音传来:“还给我生了孩子,当父亲的感觉还不赖。你这是从一而终呀。”
“你怎么不去死!你这禽兽!”母亲恨意十足,对着吴墨阳怒火中烧,甚至破口大骂的模样把徐秋秋都吓了一跳。
“别当着孩子说这些话,我不是得了报应了吗?你要是觉得难受,我也不是不可以娶你。”吴墨阳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仅让母亲气得双目通红,连外婆都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你这畜生!”
“老太婆,别说这种话,我可以告你诽谤。这老胳膊老腿去坐牢,身子骨可是受不住。到……”
“你给我滚!滚啊!滚!”母亲徐圆歇斯底里,徐秋秋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父亲的一番嘲讽倒不是回来弥补愧疚,更像是报复。
徐秋秋被母亲一把拽住,感受到母亲从未有过的力道,她有些难堪,看了看外婆,也是一副“养了白眼狼”的眼神看着她,她醍醐灌顶似的看了一眼父亲吴墨阳,看着吴墨阳嘴边挂着的讽刺的笑,她突然就明白了,她被利用了。
到了家门口,她被母亲推了进去,听着母亲骂骂咧咧的话,好像不是对她说:“当年我求您让我打掉,你说流产不好,非逼我生下这个孽种。现在好了,报应来了,全世界都该知道我了。”
“我当年确实害怕你从此不孕。当初,当初,唉,真是悔不当初。我怎么就听信了那些贼人的鬼话呢。”徐秋秋全身僵硬,头皮发麻,外婆的声声叹息,让她犹如置身冰窖。
“我真是宁愿去死,也不该生下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今天居然带着那个禽兽来找我,果真是流着恶毒的血液。”徐圆的话越来越冷酷残忍。
“我……我不是,是爸爸说他愧疚,所以……所以我就……”徐秋秋忍不住辩解,却在母亲萃了毒的目光中,将声音越放越低。
“还叫爸爸?那你直接滚吧,反正我也从不想认你这个女儿,更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
“为什么呀?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我又做错了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吗?”一系列难听的话落在徐秋秋身上,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就算是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从小不得你喜爱,我认了,现在这样骂我,就不能给我一点缘由吗?我是个人,我也很无辜啊,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你死死下定义,妈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秋秋,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外婆出声阻止,本想伸手安慰,还是放了下去。
母亲徐圆也一时陷入沉默。
“我想知道,我求求你们了,死刑犯总得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徐秋秋挂着眼泪的脸上写着坚定,她丝毫不退让,这一次,她必须知道原因。
“好,我告诉你……”母亲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慢慢的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沙发上,神色很是疲累,外婆关上门也走过去,徐秋秋跌跌撞撞的擦了擦眼泪,找了个凳子坐下。
“不知道那个龟孙给你怎么讲的,但你记住,我此刻说的,才是真相。”徐圆慢慢开口,喝了口茶几上的隔夜凉白开,她看着徐秋秋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是被他强暴的,而你就是那个恶心的产物。”
徐秋秋摇摇欲坠,不敢相信,她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却没想过这一种。一个被强暴的女人,怎么会允许生下孩子呢?
6
徐圆考上大学那天,村里放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她也有种兴奋,逃离山村是她的梦想。她见多了十四五岁就当妈妈的少女,不想让自己的人生一眼望到头。
她对吴墨阳并没有印象,只是听村里人提起,隔壁村子的人,会带着孩子来蹭蹭喜气。若硬要说的话,吴墨阳只是来蹭喜气的人之一。
暑假两个月相安无事的过去。开学前夕,徐圆兴高采烈的收拾好行李,走上了那条日常人烟稀少通往城市的小路。
因着路程遥远,她起的较早,趁着露出鱼肚的天色,带着大包小包出了门。小路上有一段相对隐秘的拐角,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和杂草,基本上不见人。
徐圆就是在那个时刻遇见吴墨阳的,当时的吴墨阳一身痞气,伸手拦住她。不是偶遇,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算计。
“徐圆同学,你嫁给我,我送你去上学。”这是吴墨阳开口的第一句话。
徐圆心里发怵,有些后悔拒绝了母亲的陪伴,她假意周旋,小声的说:“我要开学了,这件事以后再说。”
“这可不行,这次让你跑了,那我改善基因不就没戏了吗?”吴墨阳边走边靠近,突然一下子强行拖拽着徐圆往树林深处走去,用手捂住了她的尖叫和挣扎,嘴角的血丝透过吴墨阳的流下,可他不管不顾,只在嘴里嚷着:“本爷还没睡过大学生呢。”
对于徐圆来说,那是最悲惨的日子,逃离乡村的梦就此破碎,透过树林她看见了蓝天,身下是碎布,吴墨阳得逞之后并未离去,而是用手抚着她的头发,轻轻在她耳边说着:“从此,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也许是一家人的算计,天亮之后,吴墨阳的家人带着徐圆的母亲和一众村民找到了她们,村长告诉她的母亲:“既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结婚吧。”
徐圆看着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们,嘲讽的笑了笑,对着村长开口:“凭什么?我不会嫁给这样一个畜生。”
于是,徐圆不顾所有人的阻拦,选择报警取证,将吴墨阳送进了监狱,她也成了众人心中的破鞋。
一开始她是尽量不在意的,错的人不是她呀。她按时去了学校报到,可就在两个月后,她发现平时按时到的大姨妈迟迟未来,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竟然怀孕了。
再怎么独立,徐圆当时也只是十八岁的少女,她回家寻求母亲帮助,没想到母亲轻信谗言,说要是打胎,就不能再怀孕。用过激手段给她办了休学,勒令她在家生下这个她不爱的孩子—徐秋秋。
生下徐秋秋之后,她回到学校按部就班的生活、而后工作,尽管有徐秋秋的存在随时提醒她过去的遭遇,可徐圆都尽力的好好生活。
可所有的平静在当下又被打破了,那个禽兽不仅出狱了,还找到了她。
“徐秋秋,你觉得你无辜,那我呢,明明有光明前程的我不无辜吗?这么多年,我抗争抑郁,逼自己忘记过去,你轻飘飘的一句爸爸,就将所有摧毁。”讲完整个故事的徐圆反倒冷静一些,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徐秋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初的责怪与愤怒,在此刻化为了一种无力,她是无辜,没有选择的被生下。
可她的母亲从怀孕到生子也没有选择的权利,何其无辜?
7
徐秋秋再听完整个故事之后,选择逃离家中,趁着快开学,她早早的就回到学校。可耳边时不时会响起母亲的声声质问,或者轻飘飘的一句无辜,让她心神不安,短短一月,整个人都消瘦不少。
老师和班上玩的较好的同学都私下问她是不是在减肥。她苦笑着摇头,有些事不知从何说起,也不能说。
自那次之后,吴墨阳倒是来找过她几次,都被她拒绝了。既然当初是个“意外”,是吴墨阳的蓄谋,那她没必要认这个强奸犯父亲。
她倒是对母亲萌发了一种心疼的情绪。恰逢节假日,徐秋秋第一次没有做兼职,而是和朋友一起坐公交车回家。和朋友分别后,刚下家门口的公交站,就见到小区的围墙上贴满了纸张,名字是《徐秋秋的身世之谜,女大学生清晨被强暴》。
标题直指真相,徐秋秋当下心凉了半截,一定是吴墨阳干的。此刻她心急如焚,不知道母亲怎么样,她背着书包狂奔,来不及顾自己,只想知道母亲的状况。
“回来啦,秋秋。快洗洗手吃饭。”开门的又是外婆,犹如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热情的喊着她。
徐秋秋一下子就绷不住了,掉了眼泪,猛地抱住外婆:“都是我害的,我就是害人精,对不起,呜呜呜……”
“秋秋乖,不怪你,不怪你。”外婆出声安慰着她,却被身后摆弄碗筷的母亲打断:“只是以后除了有大事,你都不要再回来了。我已经托关系找人将那畜生毒打了一顿,赶出了这里。他以后不会回来,但是我也不想看见和他有关的你。”
徐秋秋吸了吸鼻子,看着母亲,微红的眼眶,却强行扯出笑容:“好的,我知道了,之后我会安心留在学校。”
外婆沉重的叹息声,徐秋秋的微笑,母亲的冷漠脸,是徐秋秋离开家之前最后的一个画面,直到这次上门要钱。
这次上门要钱,也是徐秋秋最后一次见到外婆和母亲。上大学之后的徐秋秋,离开了这座城市,半工半读。大学毕业之后,她选择做了一名律师,专为女性发声。
而工作后的她,托人带了一张银行卡给外婆,定期往里打钱,偶尔会抽时间路过家门,却再也不曾进去打扰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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