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寻画(40)正面较量
江小嫚在厨房蒸好窝头熬好粥冲门口喊了一声:“都出来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罗银屏才出来,江小嫚问了一句:“你今天出去吗?”
罗银屏说:“今天不想出去。”
吃完饭罗银屏又回屋躺下了。董家人以为她还在赌气,都没吱声。
董志刚吃完饭就走了,按照前天的约定,肖威八点到局里,他要听听昨天这个擅自行动的大学生怎么说。
董建设撂下筷子也走了,他匆匆赶到学校,等了十几分钟他的几个助手才到齐,他有些不高兴地说:“以后大家都早点来,来这么晚有可能会误事的。”他看着其中的一个红卫兵问:“昨晚让你准备的工具带来了么?”
那个人说:“带来了,团长,你布置吧,今天是什么任务?”
董建设说:“嗯,这个任务还挺特殊。”
他先把表妹突然从山东老家来串门的事情讲了一遍,然后说:“一九四五年我爸就来东北了,一九四九年我表妹才出生,她自小就没见过我爸,后来大了才见一两面,你们说她对这个大舅能有多深的感情?能不能为了看一眼我爸我妈就花五十多块(1966年的五十元相当于2017年的五千!)从山东跑过来?”
围在他身边的十几个红卫兵都摇头表示不大可能。
“你们没看呐,昨天下午她回来看我捅箱子上的锁时的那个表情,就像捅了她命根子一样!立马就翻脸。一开始我只是怀疑,看她惊恐的样子我就断定那个箱子一定有问题。”
“里面不会是手枪和炸弹吧?”
“这是阶级敌人做垂死挣扎。”
他向议论的人摆摆手,接着分析道:“我想,在长春接箱子的人肯定不是她邻居的女儿,到底是谁恐怕我表妹她根本就不知道,她是在等待通知。”
这些红卫兵们听了都非常兴奋,个个磨拳擦掌准备抓特务。
“啊?妈呀,这不是特务嘛?”
“箱子里能不能是定时炸弹啊?
……
经红卫兵这么一嚷嚷,董建设反倒清醒了几分。他认为罗银屏不过是贪图小便宜,一时糊涂上了阶级敌人的当。她是土生土长的淄博人,又不是归国华侨,满打满算才十八的她怎么会是特务?不管怎么说她是大姑的女儿,万一弄错了呢?
想到这他纠正道:“诶,诶,我这只不过是猜测,箱子没打开前咱们什么结论都不要下。假如我表妹说的全是真的这只不过是一场虚惊,嗯,但愿是一场虚惊。”
董建设选了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参加行动,他吩咐道:“上楼时你们俩(女生)先跟我进屋,我把表妹叫到我爸那屋由你俩作她工作。这还不好说?就讲当下阶级斗争是如何复杂,阶级敌人是如何狡猾,我们且不可让金钱友情等迷住眼睛分不清事非,这你俩应该会说吧?你俩(男生)在门口把鞋脱了,尽量别出声,我们这边谈话开始你俩就进到我表妹住的屋,将床边的那个帆布箱子撬开。”
年轻人接受这样的任务觉得很刺激,看董团长的目光也很急切。董建设说:“箱子一打开就真像大白了,如果真是棉被和瓷猫枕头那我就向表妹赔罪,求她原谅。如果真是一些敌特用品,那咱们就要研究如何抓住取货人了,到那时咱们就成绩就太大了。”
文革时期红卫兵怀疑的敌特案少说也有几万起,什么苏修特务、日本特务、美帝特务、国民党特务等,有海外关系的、与苏联专家通过信的,就连与苏联专家的合影相片也能成为苏修特务的证据。当然,最后经查证所有敌特案件都是造反派脑子里臆想出来的东西。
上午九点,董建设带着红卫兵回家来了。
“妈,银屏呢?”
江小嫚从厨房出来说:“你走没多大一会儿,她就穿好衣服扎上头巾,拎起箱子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啊?走了,拎着箱子走的?
两男两女瞅着他,那意思是:团长,咱们咋办呐?
“唉,晚了一步,走,回去吧。”
九点一刻罗银屏来到李辉家住的那条街,见李辉正在朝她这边张望。
李辉问:“今天你怎么来晚了?”
罗银屏问:“你家谁在家呢?”
李辉说:“都出去了,我妈跟我大姐去看守所看我姐夫去了,我二姐在医院,弟弟去我舅家了,谁都不在家。”
罗银屏说:“出大事了,先别问,咱们一个一个地办,走,咱俩先去照相馆照张快像。”说罢不容李辉询问拉着他就走。
董建设捅箱子的举动着实让罗银屏心惊,怎样才能消除董家人的疑虑呢?胆大心细的姑娘琢磨了半宿,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拍张照片给他们看。
在路上罗银屏问:“你和董家人熟吗?”
李辉说:“不熟,董志刚见过一次,江小嫚以前见过两三次,我能认出她来她未必能认识我。”
在照相馆,罗银屏向照像师傅要了一个黑框眼镜让李辉戴上,又让他照的时候抿紧嘴唇,这么一摆布,李辉明白她要干什么了。
快照比普通照片费用加倍,两小时后就可以取片。
出了照像馆,罗银屏说:“今天不去公园了,上你家吧,我跟你说点事。”
在李辉家,罗银屏只讲宗汉光三人商量怎么搜查上海转移来的东西,而没讲董建设捅箱子的事。
听完了罗银屏的讲述,李辉说:“宗汉光他们商量要抓我和杨志萍问话?”
罗银屏说:“是啊,有这个意思,他们说你两是学生,岁数小胆子小,打两撇子一吓唬肯定得说实话,虽然你俩不一定知道东西藏在哪儿,但能起码能证明姓沈的从上海带没带回箱子。有个姓肖的大学生知道了你俩串联回来和你姐夫坐的是同一趟火车。他们说如果箱子能够得到证实,他们会组织人马对你们几家的亲属进行大范围的搜查。现在你快去通知你那个女同学,让她近期别一个人出门,最好是外出避一避。”
李辉问:“他们什么时候行动?”
银屏说:“今天他们还要和上海来的那个肖什么商量,具体哪天没说。没说上家抓,可能是在家门口堵,堵着了拽到一边问话。”
“好,你在这坐一会儿,我骑车去通知她。”
杨士元家离市政府大院不是很远,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杨志萍和母亲都在家,见李辉来了杨志萍颇有些意外,吴敏态度没有明显变化,热情地招呼他坐下。
李辉没有坐,站着说:“前些日子放在你家的那个箱子叫我处理了,不过追查箱子的人不肯罢休,我一个朋友偷偷地告诉我说他们这两天可能要找我和志萍问话,询问我俩从天津回来在火车上是不是碰到我姐夫了。我不怕他们问,就是不承认谅他们也不致于把我怎么样。志萍不可以,让他们吓唬一顿犯不上。嗯,我建议你近期不要一个人出门,有条件的话,最好出去躲一段时间。对不起啊,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吴敏说:“好,我和她爸商量一下。”
李辉看着吴敏说:“大姐,那我走了。”
吴敏听了一愣,虽然李辉从他表姐宋小草那论是应该叫她姐可他从来没这么叫过,以前都是喊她婶,她用询问的眼光看了女儿一眼,意思是:他怎么这么叫我?你们之间怎么了?
杨志萍听李辉喊她妈姐心里也挺不是滋味,不过她并不打算让他纠正。见李辉要走,她问道:“那箱子你是怎么处理的?”
李辉说:“我把箱子打开了,里面就是几幅画和一些制药方面的技术书,还有一些老照片。这些东西让我全扔炉子里烧了。”
杨志萍说:“不是我难为你,不信你问我妈,昨天上午红卫兵真来我们家搜查了。你说,假如你不取走的话我们家得摊多大的事?”
李辉有些愧疚地说:“是,志萍,我不怪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怪你。”
临走他对吴敏又说了一句:“大姐,我走了。”
一声“大姐”表示他把未来做女婿的想法彻底从心底抹去了。
上午八点,肖威与助手来到了南关分局。打过招呼坐下,没等他开口宗汉光就问:“昨天你们红卫兵怎么单独行动了?大获全胜了吧?”
“你们知道了?”
“我们的一个人看到你们上楼了。”
“不是我有意要单独行动,我与这的红卫兵意见有些分歧,昨天的行动实在是迫不得已。不过,杨士元似乎是早有准备,我们搜了两个多小时,什么也没发现。”
董建功说:“你以为杨士元白给呀?他年轻时候在军队里当副官,四八年进市公安局后又干了几年刑侦队长,他什么事没经过?你能斗得过他?”
董志刚说:“你别说,杨士元判断问题还真就是有一套,前年冬天,九台县发生了一起杀民警的恶性大案,接到报警他带领人马乘坐两辆警车火速赶往现场。在接近县城的公路上,杨士元命令:‘调头!抓住刚才过去的那个骑车人。’那人被带回局里一审,果然是凶手。大家问杨局长,你是根据什么判断的?他说:‘那人一看就是农民,一般农民遇见鸣叫的警车大都会停下来看热闹,他不但不停下来反而加速低头快骑,这分明表示他心里有鬼。’你说,精明到这份上,家里怎么会有你们要查的东西?”
董志刚本来对杨士元是不佩服的,这会儿不知为什么讲起了这个案件。
肖威心没底地问:“那现在还怎么查?”
宗汉光说:“我一个朋友和沈维忱是一个科室的,昨天我又祥细向他打听一下,他说你们抓姓沈的不就是为了追查有没有带东西么?那么审都没审出来,所以我认为沈维忱根本就没带什么东西。”
肖威想了想,无奈地说:“那好吧,我上海那边还有重要任务,这事就到此为止吧。”说罢,站起来与三人握手告别。
“好,他走了该咱们上了,来研究一下怎么搜吴敦的家。”
不到一个小时李辉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报纸包。他对罗银屏说:“旁边胡同里有个老头偷着卖烤地瓜,我买了四个,中午咱就吃这个吧。”
“好哇,有咸菜吧?”
俩人就着咸菜吃起了烤地瓜。
罗银屏问:“说清楚了?”
“嗯。”
“李辉,我原本打算在这住十天,可你姐夫那个箱子放在我舅家我看你心总是悬着,所以我决定明天就回去。”
“明天就走?那箱子呢?”
“见你之前我把它存到火车站的小件寄存处了,明天取算两天,四毛。李辉,要不你也出去躲一躲得了,假如没有好地方去那就跟我一起走吧,去我家咋样?”
“哦,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不怕他们问。”
“那,他们要是打你咋办?”
“那有啥办法,挺着呗,我现在是反革命黑帮子弟,怎么处置还不是由着他们。”
“不行,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学校不上课,老师学生都放羊,你出去串门谁也说不出啥。”
见李辉不说话她问:“你是不是没钱买车票?”
“那道不是,我是觉得我和杨志萍都走了他们会怀疑的。我留下来,他们要是找我问我就坚决否认。”
“不可以,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他们都认定有这回事。他们商量的内容我都听明白了,我舅和董建功是想打倒那个杨局长,姓宗的是想弄到金条。箱子弄不到手他们没准会拿你撒气,这帮人手没轻重,真要是把你打坏了那我怎么办?在这件事上你千万不能逞英雄,出去躲一阵了风就过去了。”
是啊,父亲母亲又是反党黑帮又是隐瞒地主成分的,你现在的命就是贱命,别说打你,就是打死你又能怎样?也许罗银屏说得对,要不陪她走一趟?
“你明天的票买了吗?”
“买了,108次,八车,六十四号座。下午两点三十分开车,你跟我一起走吗?”
“我考虑考虑吧。”
“这样,取箱子票你拿着。明天我舅家人一定送我上车,你如果不去的话就买一站地的票,到点拿箱子上车,车开了你到八车厢找我。”
“行,到点了,走,取相片去。”
下午四点,罗银屏回到董家时,董家的人都在,看样子是董建设召集的。见董家人严肃的样子,罗银屏感到好笑,说:“怎么都这么看我?不认识吗?”
董建设说:“银屏,你能不能对我们说实话?你这次来真的是来看我爸我妈吗?”
罗银屏一本正经地说:“你猜得不错,我不光是看舅舅舅妈,这次来,我主要是看我男朋友的父母。在上海串联时我认识了一个大学生,我俩好上了。他家是长春的,前些天他去过我家,我又跟他来长春看看他的家。至于那个帆布箱子,确实是给邻居稍的,因为头两天忙着去我男朋友家没来得及送,今天我送去了。”
说着她掏出照相馆信封拿出一张照片给董家人看:“喏,这就是我男朋友。”
江小嫚、董志刚、董建设、董建华四个人抢着看照片,照片上的罗银屏依偎在男朋友身边,脸上露出娇羞的微笑。男朋友英俊帅气,个子比她高小半头,戴付墨瓜眼镜,一脸的学者相。照片的空白处有一行漂亮的楷书: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日光军、银屏摄于长春。
看着一脸惊愕的董家人,罗银屏收回照片说:“这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我来回的车票钱是男朋友给的,除了这个以外你们再问什么我都不会说了。真有意思,大老远的来看你们竟然受到怀疑。我决定明天就回去了,再住下去也没意思。”
江小嫚说:“这孩子,你还真生气了?明天就走?走什么走,别走了,就在这住着。”
建设说:“银屏你别生气,我也是为你好。你来就直说的话我哪能往别地方想?是不是?真的别走了。”
建华说:“走啥走?我还没教你滑冰呢。”
罗银屏说:“我才没真生气呢,光军他们也忙,没时间陪我,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家里还有活,我真得回去了,你们看,车票都买好了。”
江小嫚说:“看来是留不住你了,那我明天送你。”
董建设说:“我也去,你看这事弄得,弄误会了不是?”
董志刚说:“现在什么都凭票,也没什么好带的,给你妈带包木耳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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