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公公陷入了单恋。那天，他喝了点酒，脸红到脖根儿：“我相中了一个老伴儿，可是人家不答应呢……”没等我搭腔，大陶抢先开口：“爸，黄昏恋可以，别登记，否则拎不清。”公公的眼睛瞪得比铜铃大，便要发作，我赶忙偷偷拽了拽大陶的衣角。
这时，小陶乐颠颠跑过来摆手叫道：“王奶奶不喜欢我爷爷，她喜欢李爷爷。”小家伙一掺和，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公公抿了口酒，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个人呢，家里家外都是大拿，这是有目共睹的。可是，搞对象这方面，怎么就不擅长呢？晓晴，你帮爸爸分析分析……”
这问题棘手！爱情是两情相悦的事儿，我总要先了解情况才能帮上忙啊！当晚，公公匆匆吃完晚饭，下楼跳广场舞。我打发大陶尾随小陶了解情况。
我一边打扫战场，一边想起公公给自己贴的“大拿”标签，不由得会心一笑。婆婆也曾经无比崇拜地跟我讲：“你爸是个能人。家里啥东西坏了，他一摆弄就好。谁家有了矛盾纠纷，他一到场立马解决。村上的红白喜事没有他当个证人都不能办……”
公公更是个“宠妻”的人。婆婆天生体弱，嫁给公公时病怏怏的。公公便托人从城里捎来菜谱，绞尽脑汁琢磨各种营养饭菜。功夫不负有心人，面黄肌瘦、干点活儿就累得喘息不止的婆婆，慢慢被调养得白白胖胖的，没过两年就怀上了大陶。
大陶出生后，公公成了十足的奶爸，不仅带孩子亲力亲为，家里家外，大事小情，他都大包大揽。他还总教育大陶：“妈妈是个知识分子，娇气得很，咱爷俩都要让着她。”
小陶三岁那年，婆婆得了类风湿伴肺部纤维化。为方便照顾，大陶把公婆接到城里。进城后，公公悉心照顾婆婆，定期带她去医院复查。闲暇时，扶着婆婆在小区散步，给婆婆念手机里的段子听。
然而，一年多的求医问药后，婆婆的肺部还是癌变了，终究撒手人寰。
处理完后事，公公整个人仿佛都被抽空了。他整日蹲在房间里，闷闷地抽烟。我端着饭菜给他送去，他不理会我，只是反复嘀咕：“好好的人，就见不到了……”我不禁扭过头抹眼泪。
后来，公公开始喜欢穿一件洗得多处破了洞的灰白花衬衫。有一次，准备带他参加婚礼，我特意给他购置了一件高档的品牌衬衫。没想到，大热天的，他硬生生把新衬衫穿到旧衣服的外面参加酒宴。大陶问他原因，他摆手不语。
无意中翻看老照片，我找到了答案。当年，他陪婆婆去省城参加民办教师竞技大赛。为此两人特意购置了这套灰白花的情侣衬衫。老照片上，公婆一人扯着奖状的一角，笑得很傻很天真。
那一刻，我明白了公公的无助。他终于肯承认老伴儿已经离开的现实，他其实并不是万能的“大拿”，而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与老伴儿相濡以沫执手年华的岁月真的一去不返了，他要好好地把这份思念珍藏在心里，勇敢地为了对方活着。
婆婆过世后，公公渐渐把心思倾注到小陶身上。他给小陶做营养餐，陪小陶自制玩具。小陶很快被“大拿”爷爷降服，对他无比崇拜：“爷爷做的大卡车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彼时，公公吹着胡须歪在床上装模作样地哼歌，嘴角翘到了天上。
公公与小陶形影不离。这不，在小陶的引领下，大陶很快在广场舞人群中锁定了王阿姨。大陶说，当看到王阿姨那一刻，他愣了。王阿姨的眉眼与我过世的婆婆颇有几分神似，笑起来眼角弯成月牙，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只可惜，王阿姨和李大爷情投意合，公公纯属挖墙脚。
晚上，我包了饺子，做了八个小菜。大陶和公公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时，公公小声念叨：“你妈生前最爱吃饺子…..”我忍住眼泪，哽咽着说：“爸爸，您别伤心。妈妈曾经跟我说，她这辈子嫁给您，没吃一天苦，她很知足。只是当年，您说要给她补个蜜月旅行，她心疼钱没同意。其实，她很想和您一起去外面走走逛逛，也算没白来人世一回。只可惜，后来有条件了，又病了……”
公公木然呆坐，一滴浑浊的老泪在眼眶边打转儿：“丫头，咋不早说……”这时，大陶掏出一张高铁票和一张银行卡：“爸，王阿姨心有所属，咱别强人所难。我和晓晴商量了一下，建议您天南海北地走走，散散心。一来完成妈的遗愿，二来争取寻个更漂亮的阿姨领回来。”公公锤了大陶一拳，破涕为笑，“你小子，没正形。”
公公很快整理行囊踏上旅程。这不，我在厨房切菜时听见小陶兴奋地叫嚷：“爸妈你们快看，爷爷又发朋友圈啦！”我刷了一下手机，照片上的公公穿着灰白花衬衫做着笨拙的剪刀手，仿佛在说：“世界好大，我们来了！”
《分忧》2018.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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