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煤矿来招工的消息,就像是春天的细雨,滋润了双水村。有些村民也跃跃欲试的想去毛遂自荐。可是听说煤矿工人每天下班,都像是死里逃生的大煤熊从地底下爬了出来,很多人便不乐意起来。
他们还听说,井下那工地铺的线路,多得就像女人的头发那般,又细又长又乱。如果碰到运气不好,哪一脚踩重了,那么,井下也就不知道哪个地方线路短路了,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煤矿大井就爆炸塌方了,炸得你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了——
于是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都传到那些个后生仔的阿妈,阿姆耳朵里。她们就那样一个个神情木然的围坐在一起,听着煤矿上的事,就像听说天书似的懵懂,一听到煤矿什么“斯”轰的一声爆炸了, 就吓得她们的两条腿如塞糠似的打颤,心跳加快,脸色苍白。
最后她们都各自回到家里,约束好自己的孩子,孙子,不要去那黑乎乎的地方,甚至以死相逼,因为她们觉得,孩子们要是这一走,就极有可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这样的事情任村里怎么动员,谁说破了天的好,她们听起来,想起来,也都还是心惊肉跳的,所以她们各自在家里,约束好自己家的男人,不能有花花肠子。靠土地生养了一辈子的人最终还是选择留在这片热土,自然他们全家都在一起,虽撑不死,但是也饿不死。
于是那些个毛头小子心里偶尔燃起来的青春火苗就这样齐刷刷的给灭了 。
而何林听到煤矿上来招工的事情,不禁喜形于色。这要在以往,他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的好事,砸到自己头上。但是现在,因为母亲何巧翠,她再嫁了双水村的地主李老财,从村民们羡慕的眼光中,让他开始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正在悄悄的发生变化。
他赶紧去李老财的住处找到了母亲,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她,希望她可以支持自己去煤矿上工作。
何巧翠满意的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他已经长大成人,1米70的个子,脸上的皮肤黝黑黝黑,眼睛是那样的有神,魁梧的身材,跟他的父亲几乎是一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可是;唉!何巧翠想着叹了口气:要是他们的父亲还活着,她们娘仨的日子过得或许比现在紧巴,但是心里头是热乎的,日子再难,熬着熬着,也就过去了。
可惜,在十多年前,他被一群该死的黄狗子,抓了壮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何巧翠想着想着,不禁流出了眼泪。
她这一流泪,让何林有点慌了神,他知道母亲又回忆起了过去。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过去也都过去了,再想着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人活着,一切都还是得往前看。
可是因为母亲嫁给了地主老财,他不由得也背上了地主崽子的称呼,虽然他知道,暗地里有多少嫉妒恨的目光,如剑气般的在他的背后扫荡。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后背如今已经像高山似的强大,似铁脊梁般的硬实。很足够的可以为母亲,弟弟,遮风避雨,因为他已经长大了,已经成长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母亲眼里含着泪花,对着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一切都是命运,她没有什么好怨哀的!要不是当初他自己好奇心的驱使;那么一大堆,背着长枪的黄狗子聚在一起。他还要偷偷摸摸的跟着隔壁的常三毛去看,哪里就会晓得被抓了壮丁?要是他又有常三毛一半的机灵劲,发现个不对头,立马就如同一只卷起头的刺猬,从坡上滚到河坝里,哪里又会被人带走。他就是那样实称的人,人家叫他过去,他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双水村的狗疯狂的叫了一夜,枪响了一夜,那天晚上之后,何自在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何巧翠听村民说,那天他们也从地里回来,远远看见,何自在他们犹如被一大片黄色的破袋子捣腾着,束缚着,那些个黑乎乎的脑袋,在黄色的破袋子中间晃啊晃啊!后来就刮起了一阵风,他们就随着那个黄色的口袋消失在天边去了。
过了很多年以后,据他们村唯一逃回来的小狗子回忆;那天他们放枪是在林子里抓到了些山鼠,野兔,他们开枪弄死了,烤着吃。但是何自在也的确是没有了。黑乎乎的夜色中,他睡眼朦胧的看见,何自在跟着几个人的身后一晃一晃的想要逃跑,结果脚底下踩着块石头跌了个狗啃式,弄出了动静,于是他们的逃跑被发现了,那个领头人一生气,也为了震慑住一起抓来的那些壮丁,当场就把这几个想逃跑的人给毙了。后来,那些黄狗子的嘴角都有血,他们手里烤得香喷喷的肉块,似乎不仅仅是几只山鼠与野兔。
那晚,何巧翠似乎一头栽进了村头的河坝里,她眼中的泪水如同忘川河里的水一般,冰凉,川流不息。她腿脚无力的躺在床上,村头那一声声的枪响声响过之后,她觉得那似乎都打在了自己身上,那些子弹,似乎带着邪恶的灵魂,让她的身体如破洞般,被魔鬼生生扯成了碎片。后来,她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般活在了这个苍白的世界上。
出事后的第二天,何林带着弟弟何树,一起去村头看了看。天色很阴沉,而村口的那棵快要死了的老树,因为树上喷洒的血滋润,居然展开了两片晶亮的绿叶。
何林看着这两片绿叶,似乎觉得有一双温情的眼睛在紧盯着自己。这让他觉得很温暖,仿佛春天和煦的阳光正在抚摸着他。他突然间又觉得,那很像是父亲的眼神,是父亲的手,正在抚摸着他。他就那样紧紧的盯着那两片叶子。突然间,那两片叶子,似乎受到了电击般,磁的一声变成了黑色,痛苦的卷起了身子,然后又似乎有两滴黑色滚烫的血,滴落在何林手上。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身上也有了被电击的感觉,手突然被电炙烤了般似的生疼,这阵疼痛如一把尖刀戳在了他的心窝子上。于是何林的眼泪也不禁的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
何林这一掉眼泪,让何巧翠倒不好意思起来,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不该让孩子们再活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之中,好在李老财对他们娘仨也还好,虽然不住在一幢屋里,但是生活待遇总是好多了。平时何巧翠偷偷的拿些东西过去帮衬些,李老财也当做不知道。
当然,这也是因为何巧翠在李家伺候一家人十多年了,呆习惯了,李家虽然是地主成分,但是也都算是有些学问的人家,尊崇孔夫子道义礼仪。况且,这逝去的李老财大老婆,是何巧翠的表姐,因而她对待这家人也是尽心服侍。所以李老财再娶,孩子们也都没有阻止。
何林能主动的提出去煤矿闯荡,说明儿子已经有了高瞻远瞩的目光,这让何巧翠很是欣慰,她答应了去李老财面前替他说情。李老财听着也自是欣喜。心里暗自惊叹,想不到着这个孩子,居然有这样的眼光,挺有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一下便从心底里真正的喜欢上了他 。
既然何林有想出去的心思,那么自己就出个面,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说不定以后出去,被培养一番,还会有些大作为 。而且他毕竟是何巧翠的儿子,放出去也好,省得自己以后操心,于是他就答应了替他出门,去找找李村长。
他走出家门,太阳毒辣辣的照在干涸的地面,很多地方因为缺水,田地的地面都干得开裂了,只有几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在空荡荡的田野里,垂头丧气似的随风摇晃着身体。
路边的一些树,也因为长期缺水都瘦得像干柴,只有树梢头上还有些绿色,这让李老财看着直摇头,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唉!看来,人挪活,树挪死啊!要是他在何林这个年纪,看着眼下这个光景,说不定也出去闯荡一番了!李老财想着摇了摇头,走着,闷着,憋着一口气,走在黄土地上。
这一路上,有只黑毛白尾的小雀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它一直欢快的追在李老财的身边讨欢似的雀跃着,啾啾,啾啾的,鸣叫着。这让李老财有点欣喜,就那样背着手,一路思想着来到了村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瞅见村长正皱着眉头,在那里跟一个漂亮女娃说话。一边又唉声叹气的背着手走来走去,这让李老财感到很好奇。
村长正在为这事情发愁,要说这么个好事,落在哪个后生仔身上都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是他盘算了几个都不合适,而他的女儿银珠居然也想要这个名额,只是让她一个人出去他也不太放心,可是另一个名额给谁呢?
给何林吧!女儿银珠极有主意的对她爹说,李村长想想,嗯!这个孩子也还是不错的,只是他想着再给个姑娘一起出去,给他银珠做伴才好,可是要是送出去俩个女娃村里头的人肯定就不干了,一定会来闹腾的,煤矿那边也不一定答应,可是这何林?李村长想着,嗯!不合适,不合适,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想不清楚…
这个时候李老财适时的走了进来。他用眼睛瞅瞅村长,又上下的瞅瞅银珠,很显然,他对于这么个漂亮而陌生的女娃起了好奇心。
李老财很奇怪,平时的村长在村头的大榕树下开会时,腰杆子挺得笔直,看样子是这个女娃给他出了道难题。
是什么难题让村长走神了呢?李老财觉得很有趣,“村长,我来老半天了,你咋不理我哩?”
他大声的喊了一句,让村长打了个激灵,一看,原来是他们村里最有钱势的李老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面前。他赶紧的揶揄:“哎呀!财哥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呵呵!党的政策风啊!”李老财说。
“嘿嘿!老财哥说话就是有水平啊!还政策风呢!”
“是啊!我说你在这转悠来,转悠去的,你瞅啥呢?你”李老财并没有直接回答村长刚才的话,倒是饶有兴致的打听他的私事儿。
“嘿嘿!老财哥真说笑话哩,我哪有什么事情呢?”
“没事情?那旁边咋杵个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啊!”李老财搂着手说完,用胳膊蹭了蹭村长。
“哦!老财哥啊!这女娃子是我家姑娘,银珠啊!”
“银珠,哦!就是你家那个很早就去煤矿上读书的姑娘啊?”
“是哩!”村长一听他记起来了,就笑着说。
“啊!我记得哩!我小时候还抱过她的啊!”
“哈哈哈…是的!”村长听他这么说笑了起来。
“老财哥,哪阵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啊!”村长说。
呵呵!好事情啊!李村长,听说这双水村下发了两个去煤矿的指标啊!不知道人定下来没有,”
“哦!还没呢?就俩个名额,我怕分不平,就想先考察一下再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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