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味

 

在喧嚣中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它往往会像一缕寒风，穿透你的肌骨，带走你微余的热量，然后，让你情不自禁地打颤。如果这时，你正处在冷雨凄风里，在一个异乡的小城，周围偏偏恰又有一群陌生的人在鼓噪，那时，你就懂了我说的孤独。此时的我，正处于这样的一番境地中难以自拔。就是在这样的百无聊赖中，我拐进了那条小巷，发现了这家叫“梦江南”的小店。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故事。

我随着父亲回到他阔别已久的故乡，那个叫做汉中的北方小城。这里是两汉奠基之所在。一条弯弯的汉江绕城而过，这是一条很中国化的河流，它曾经在《诗经》里流过。“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几千年后，当我看着汤汤汉水在夕阳的光影中斜斜流淌，岸边站立的我依稀能望见那位汉水女神的形象。

这里是拜将坛，当年刘邦拜韩信为将的地方。现在，只是一个广场，没有了当年的百万雄兵和那位在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的英雄。

张骞墓，现在变成了一个文化旅游的所在。这位大汉的博望侯，在开拓了丝绸之路之后，长眠在这里，夕阳几度红，寒暑多移转。只剩得今日的些许萧瑟和寂寞。

在这座文化的城市里，我抚摸着汉台最古老的汉莲的躯干，聆听诸葛祠啁啾的鸟鸣，心中蓦然升腾起另外一种情愫来。几千年来，我曾经走过的，听过的，抚摸拜谒过的所有的这一切，在我眼前似乎都变成了一片虚影。它们在重叠，交影，幻化，升腾，于是，我来了，踩着历史上很多人同样的步履，用同样的心情，烟尘中，我们的寂寞都被历史淹没在了最深邃的地方。

这样的寂寞，真不好言说，于是，我不由得想起我风光无限的江南来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于是，我在这异乡寻找着江南的影子。一条不起眼的小巷，一道典雅的招牌，一个古朴而秀气的门店吸引并招待了我。在充分领略到寂寞的滋味之后，我受到店里老板的热情招待，他在我面前放了一碗最江南的糖醋排骨便又去忙去了。

能在距离故乡两千余公里的异乡小城吃到如此正宗的糖醋排骨，这，令我感到些许惊讶和温暖。

红艳，亮泽，入口即化，肥而不腻。要不是周围都是操着北方口音大声说笑的本地人，我真疑心自己已身处江南了。啊，江南，我的江南！

想到江南，心中便有了一丝丝悸动，那桥，那河，那船，那吴侬软语……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店里又飘来了《太湖美》，“太湖美啊，太湖美，美就美在太湖水……”难道它非要让一个远方的客人流下思乡的泪么？在那圆润婉转的歌声里，我最终的的确确是落泪了。我清楚地觉察到某根泪腺冲破毛细血管薄薄的壁，然后和别的汇集，形成一条暗河，无声地从眼眶周围缓缓溢出，顺着脸颊默默淌了下来。我尽力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清名桥堍的吴侬软语，运河边上的游船以及那次第点亮的红灯笼，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它们，全都来了！在我晶莹的泪光里。

我自嘲于我的多情，然而，在思乡的重压之下，眼前晶莹而闪烁的关于家乡的气息毕竟是最好的一番思乡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