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趟过男人河的女人》(p10-12)
作者:张雅文 远方
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一章 死不瞑目的疯子
“有啥不行?这事就咱家里人知道,你不说他不说,外人谁能知道,除非家里出了败家子!他瞟了一眼二宝,宝子娘跟着他的目光也瞟了一眼二宝。
这时,西屋忽然传来山杏的喊声:“娘——快来呀,孩子好像抽了快来看哪!”
宝子娘惶惶地刚要出屋,却被宝子爹厉声叫住:“记着,这事不许告诉山杏!她毕竟是外姓人。大宝、二宝,你俩听着没有?”
屋子里只剩下二宝和爹了。宝子爹坐在炕边装烟,手在烟袋里摸索着,眼睛却盯着板凳上的二宝,他心里揣摸着:这个家到底能不能坏在这个混蛋手里呢?装完烟,他又用那种令二宝受宠若惊的声音说道:“宝儿,去吧,去守守你二叔,最后陪他呆一晚上,俺知道你跟你疯叔最对心思,你疯叔也最疼你。俺寻思明个就把你疯叔送出去,别夜长梦多。你嫂子刚刚生了孩子,你小侄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哥被吓得呆呵呵的……二宝,咱这个家,爹可就指望你啦!”说着,从那厚重的眼皮里竟挤出两滴泪来。
老谋深算的宝子爹决定明天就出殡,他顾不得什么双数不入土的规矩,眼前最重要的是保住大宝。出殡的理由他都想好了,就说月子里的山杏怕死人。
听到这番话,二宝越发承受不住这份从没有过的厚爱,怔怔地盯着爹,好一会儿,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门口走去。这时,西屋又传来大呼小叫的喊声:“宝儿他爹你快来看哪!孩子这是咋的啦?但是宝子爹却没动,那双三角眼一直像锥子似的锥着二宝的背影,直看到二宝的身影从窗前走过去,他才收回目光向西屋奔去。
孩子抽得果真怪吓人的,小脸青紫,五官扭曲地聚到一起,浑身不住地痉挛着。宝子爹心里叫苦不迭:完喽完喽,俺的小孙子保不住喽!但是,表面上他仍挺着腰板,不露声色地吩咐道:“掐人中!马上掐人中!”
掐人中,握虎口,好一顿折腾,这个来到世间不到四十八小时的小生命,竟把一抹安慰涂到全家人的脸上。宝子娘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亲着孙子。宝子爹连连冲东屋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着什么。山杏神色惶惶地盯着孩子,好像生怕他会随时离她而去似的。只有大宝瞪着一双突然变大的金鱼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什么地方……
夜深了,雪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小小村落沉寂在苍茫的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闷声闷气的狗叫声,划破了雪夜的宁静。
宝子爹在请黄仙。每遇到大事,他总是要请问黄仙。娶山杏之前,他也曾这样庄严地请过,那天香火燃得很好,是青龙香。
屋门插着,窗帘拉得严严的,一盏小油灯闪着萤火虫般的光亮。他办这种事时从来都是背着儿子的。地桌上燃着三炷香,三炷香慢悠悠地向北墙飘去,给这恐怖的夜晚越发增添了几分神秘。宝子爹的心紧紧地勾在香火上,不错眼珠地盯着徐徐升腾的香火,眼看着同时插上去的三炷香,却越来越现出不等的燃量,中间的一炷不知不觉地低下去,越来越低,明显地燃成了一副白虎香。宝子爹心里不禁惊呼三声:“完了!完了!完了!”不过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当宝子娘把惊恐的目光投到他脸上,他却不耐烦地说:“还不快去取箩!”
饭桌上撒着一层小米,宝子爹规规矩矩地跪到炕上,搓着刚刚洗过的双手,把小米抚了一遍又一遍,抚得十分仔细,十分虔诚。燃到一半的白虎香给他痛苦的心里罩上一层可怕的阴影,这使他越发把希望寄托在手中的箩、筷上。小米抚平之后,宝子娘忙把箩、筷递过去。宝子爹就把一根筷子平行地放在箩底,又把另一根筷子立在箩底上,直立的筷子支着小箩,就像一只小细脖歪顶着一个大脑袋。待这一切弄妥之后,宝子爹和宝子娘就双手擎着小箩,让小箩在小米上轻轻移动,宝子爹嘴里低声地祈祷着什么,那声音极虔诚,极隐秘,连宝子娘都难以听清。小箩在小米上开始微微颤抖,直立的筷子在桌面上发出极轻的吱扭声,筷子在小米上缓缓移动,开始画着难以辨认的时而像圆、时而像方的图形。老夫妻俩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桌子上的图形,好像是盯着全家的性命。宝子爹渐渐抬高了颤抖的声音:“黄仙姑,今个的事儿……全指望您老人家帮忙了……”
小箩在颤,筷子在抖,整个茅屋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阴冷的屋里弥漫着烟火味。
“黄仙姑,今儿个这事能瞒过去不?要是能过去……您老就画圈……要是过不去,您老就打杠子。”
那根独立的筷子开始原地轻轻地划动,忽而画几个小圈,忽而又吱扭吱扭打几个小杠,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犹豫。后来,似乎终于作出抉择,开始画小圈,越画越大,最后竟满桌子画起大圈来,画到第十个,宝子爹放下箩、筷,呼地跳到地上,冲着快要熄灭的香火连连磕了九个响头,边磕边老泪横流地许诺:“黄仙姑,求您老保佑王家闯过这道难关,你老要能做到,过年俺再穷也给您杀猪宰羊上大供……”磕完头,宝子爹和颜悦色地吩咐妻子:“马上准备装老衣裳,明儿个一早就出殡!”
“这事……能瞒得住……”宝子娘试探着问道。
宝子爹脸一沉,低声说道:“要坏就坏在你那个二宝身上,你瞧他那个哭天抹泪的熊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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