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丽华感觉2020年被偷走了一样，记忆仿佛也被删除了，大家的生活都改变了。新的一年，她带着些许凌乱又复杂的心绪去上班。公司位于这个城市最大的批发市场，这个市场占地十多万平方米，邻近火车站、轻轨站、长途客车站。市场经营蔬菜水果、水产品、干果调味品、粮油、土杂、电器、服装……据说曾经每天客流近十万，对外租赁柜台达五、六千个。随着电商网购的崛起，还有2020年的疫情，这里没有以往那么火爆了。

  市场虽然不如以往，但丽华每天上班，依然能感受到整个市场的忙碌。早晨批货交易，要斗转腾挪地避开卸货的车，拉货的人。这个市场有自己的物流，你想买什么货就雇上一辆人力三轮车，一路选下来，成箱的果菜就装好了，可以直接拉出市场。有点超市购物车的感觉。有不少女人蹬这种三轮车，比起干快递，这个市场的路线单一，收入稳定，一个月保底5000块。但是要帮客户搬货，来批发的都是整箱整箱的，每箱几十斤。还有，七点应该是早上交易的末场，更早的应该是在凌晨两三点钟。

  这些女人为了保暖穿着各色花花绿绿的棉袄棉裤、头上裹着棉帽子，她们有一身力气，说话响亮。一个女人在倒车，一边蹬车一边往后张望。一个男人走在车旁边：“曼玉，你说你这名儿？哪点像？”“哈哈哈——”车上的女人爽朗地笑着，“我应该叫辣妹子！”男人笑着摇摇头，又忽然抬起头：“曼玉！曼玉！你怎么一直倒啊？你调个头，直接骑不好吗？”“哈哈哈——”女人就那么倒骑着，已经倒出去好远……“我也想来着，已经倒出去就这样吧，哈哈哈——”

  这里真的是一无所有的人开始梦想的地方，没有任何准入条件，只要能吃下苦，使出力气就能攒下自己的第一桶“金”。能快速累积财富的地方也能使财富瞬间消失，就像魔幻的股市，有买韭菜的就有割韭菜的，资本像一个火球，不停换手……

  早上，丽华穿过市场，来到火车站广场，这个时间在七点四十分左右。公司在广场对面，早八点上班打卡，走过去时间很充裕。丽华不喜欢差几分钟跑着去打卡的那份心跳和局促，所以很享受上班前这种小“惬意”。像火车时刻表一般准时，在这个时间里丽华总会和一位拉着小推车的老人相遇，两个人相向而行。丽华认识他，他是在公司“过夜”的人。

  公司门旁有个ATM自助银行。这位老人每天在公司下班后，把他的小车放在公司的门前，车上整齐的捆着被子褥子和几件衣服。等到天黑，他就拉着车“潜入”自助银行，早上六点前“起床”，在大家上班之前拉着小车出来。周围营业的商户都知道他的“秘密”。

  大寒那天，雪从早上开始下，温度陡降到-17°。下班，丽华从公司出来，隔壁一家商户拦住她：“你们公司不管吗？”男人指着雪中拉着小车的老人，“现在疫情，他这种人谁知道有没有病毒！天天在你们公司隔壁那个取款间里睡觉，你们不管吗？”“我们也和银行反映过，他们只有工作日维护设备时来——我这就去和我们领导汇报一下吧。”丽华打发走那个男人，转身走进风雪里，咖啡色的雪地靴一会儿工夫风吹雪，全白了。丽华眯着眼睛看了看，老人拉着小车站在公司门前。今晚一定要在里面睡啊。

  大寒之后，连着下了一周的雪。老人在大寒那天消失了。

  腊月，天气似乎回暖了。年味儿渐渐浓了，广场上的节日彩灯亮起来了。丽华下班走出公司，看见老人拉着小车低头走着。丽华停住，看着眼前火红金黄的彩灯……

  这是个奇妙的地方，能承载华丽的梦想，也有失败的残酷。但只要你坚强地活着，就能挺过暴风雪遇见温暖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