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菊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猪圈里传来刺耳嚎叫声，鸡栅里也闹腾了起来。玻璃窗透射过来一道金黄刺眼的光，天亮很久了。身旁的孩子满脸通红，嘴唇上起了细碎的白皮。菊扭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还是滚烫的。

她迅速地翻起身穿好衣服，胡乱地梳洗完毕。打开鸡栅，鸡鱼贯而出，顺从地跟在菊身后，她忙把手里的谷子高梁撒在地上，鸡一涌而上，争先恐后的啄食起来。两只肥胖的花猪前蹄趴在一米多高的圈墙上，看见菊的身影兴奋地拼命地嚎叫，菊忙转身进厨房，收拾了一大桶猪食，倒进猪槽，两只猪哼哼叽叽地抢起食来。

菊抱起孩子穿好衣服，孩子从昨天起水米未沾，熬点粥再去医院吧。她在灶台上忙碌起来，孩子温顺地坐在小凳子上，冲着她笑了笑，她放下心来，继续做饭。

“呯!”的一声，孩子摔倒在地，四肢抽搐起来。菊忙扔掉锅铲，抱起孩子向门外跑去。

“菊，你上哪儿?大塘分鱼了，队长喊你去拿呢。”三婶喊道。

“孩子发烧抽筋了，得快去医院!”她没有停，继续向前跑去。

“菊，你别急，小孩子头痛脑热正常，放宽心!”三婶追了几步喊道。

“嗯!三婶，鱼你帮我拿了，这腊月天坏不了，等我回来再收拾。”菊回头应了一句，头也不回地向村口跑去。

“交费，领药，到注射室打针!怎么回事，烧得这严重才来?”胖胖的老医生埋怨道。

“我……”菊低下头，出门太匆忙，口袋里的几块零钱只够公汽挂号的了。坐上车时她才发现，可怀里的孩子双眼紧闭手脚微微抽搐，已经刻不容缓了。

“我没带钱，出门太急吓坏了!要不我把戒指押给您，您借我点钱。”菊急急地取下戒指，慌忙中手指勒得生痛，叮铃一声放在玻璃面的办公桌上。

老医生看了一眼，没有拿戒指，从口袋里拿出一百元钱和戒指一起递给菊。

“交费取药去吧!孩子耽误不起了!”老医生挥挥手道。

菊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她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抱着孩子走出诊室。

孩子的脸不再通红，呼吸慢慢地平缓下来。菊松了一口气，发现全身哪儿都痛，胳膊、腿、腰都酸痛得很，头也晕得厉害，胃空空的饿得想吐，菊吐了一口黄水，舒服多了。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快十二点了，难怪饿得受不了。

“菊，孩子好些了吧!你家的鱼我帮你领了，走，我送到你家去!”三婶追了上来，手里提着半袋子鱼。

“好多了，谢谢三婶!”菊笑道。

“菊，三婶告诉你件事，你千万别着急上火。你家公婆当初不是跟王三赖合伙买的牛么?他把大水牯卖了，换了头小牛。明眼人都知道这事干的真缺德，他是牛贩子加半个兽医，里外里落钱不说，你家开春用什么耕田呢。良子又不在家，他欺负你公婆去世，男人又不在家，新来的小媳妇无依无靠的。唉!没良心的人啊!”三婶放下鱼，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菊把孩子放在床上，在床边围堵上两床棉被。扛上锄头向村里走去。

“王大伯，听说你把大水牯卖了?卖了多少钱?怎么不跟我家商议一下?当初公婆和你家合伙买的小牛，公婆是不在了，我家也没有成绝户，怎么着也该跟我商议一下吧!”

“哎呀，菊啊，我正要去找你呢。大水牯是卖了，病了，医不好了，早卖还能少点损失呢。当初买牛你公婆出了七百块，这是二千块，你拿好，大水牯病了，按肉价买的人家还不要呢，真的，就卖四千块，我嘴皮都快磨破了，人家才肯出的。”瘦小的老头满脸的褶子堆成一朵枯菊花。

“王大伯，上个月大水牯轮我放还好好的呢，怎么就病了?”

“哎，瘟症晓得吧，很快的，我学过兽医，不骗你。”

“王大伯，钱我不要了，你不是又买了小牛么?我当入股了，行吗?”

“哎呀，小牛我不想入股了，想一个人养。你们年轻伢不会伺弄牛，又懒不爱放，我不跟你家合伙，你拿上钱走吧!”瘦老头站起身来，向里屋走去。

菊拿好钱，扛起锄头走到门外槐树下，一头小黄牛温驯地望着她。她闭上眼，咬了咬牙，向屋里喊道。

“大牛值四千，这小牛值五百吧，我就挖死它，反正也不值钱，还赔得起!”说完，扬起锄头猛挖下去，小牛屁股上顿时裂开一道血口子，往外涌出血来。

“你疯了，你个疯女人!”瘦老头从屋里跑了出来。

“呵呵，疯子杀人不犯法，杀牛更不犯法!”菊又扬起锄头向牛挖去。

瘦老头慌忙躲开，吓得瑟瑟发抖。

“算了，算我倒霉，倒贴一千，你别折磨牛了，畜牲可怜!”

“两千!不然我可是疯子，杀牛顺手了，人我也保不齐也挖两锄头!哈哈……”菊又扬起锄头，小牛在痛苦的哀鸣。

“好，我怕你了，你别杀牛了!我拿钱去，加两千，然后咱们两不相欠!”瘦老头飞快跑进屋里，拿出了一摞钱。

菊点好钱，摸了摸小牛的大脑袋，看着小牛血红一片的身子，泪滑落了下来。

“菊，工地快完活了，我买好票了，过几天就能回家了。你在家挺好的吧，小宝也乖吧，我想死你们了，真想长翅膀一刻不停地飞回家陪你们。”

“我在家挺好的，你放心!干活儿小心点，吃好点，别舍不得花钱。孩子很乖，会喊爸爸妈妈了呢。我们等你回家过年!”菊挂上电话，把头埋进被子里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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