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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朱家阿哥 || 短篇小说

母亲的朱家阿哥 || 短篇小说

作者: 微笑的老辣椒 | 来源:发表于2018-07-21 09:55 被阅读166次
《民族文学》2007年第6期样刊

午后的秋阳,浓茶一样酽,弥漫着一股特有的蔗糖味道。

我的母亲还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五岁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懂得打扮自己,她跟七岁的大姨在外婆家门口的河沟边,摘牵牛花插鬓角。这个季节的牵牛花跟这个季节的野果子一样,到处都是。大姨喜欢红色的,我母亲喜欢蓝色的。顶着一头红色牵牛花的大姨问我母亲:“看,我像不像新娘子?”我母亲说:“如果我说像,你给水果糖吃?”大姨从一棵野茄子树上摘了许多红色的果子给我母亲说:“给,多吃一点呀!”我母亲咯咯咯地笑了。

我大姨叫蕙儿,我母亲叫芬芬。七岁的大姨,已经显出美人儿的胚段儿。可惜人家前年送的衣服不仅小,而且破得连补丁都无法打了,遮不住多少内容。我母亲的衣服跟我大姨比起来,好不到哪里去。

几个在山野里被野果子撑圆肚皮的捣蛋鬼从她们身边经过。这群混小子是村里出了名的职业流氓,大的十四五岁,小的十来岁,像管理不善的瓜农,种了一窝大小不均的瓜,望一眼就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收成。一个大点的说:“蕙儿,你像新娘子!”另一个稍微小点的,用屁股撞了一下大点的一个,挤着眼睛坏笑着对大的一个说:“你想做芬芬的姐夫就明说,什么‘像新娘子’?本身就是新娘子!”说着,目光在我大姨那包不住内容的衣服上无耻地偷袭。我大姨刚才还美滋滋的,顿时脸红了,说:“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边去!”

大点那个说:“喝,你敢骂本爷爷!你就是我的娘子怎么啦?你做我娘子算我看得起你!”说完这几个捣蛋鬼唱起顺口溜,这顺口溜唱的是我外公和外婆:“骆光圈,四十三,娶个媳妇儿俩铜元,新郎新娘拜天地,儿子跑来要麻团;骆光圈,没得钱,一条裤子五人穿……”

我大姨和母亲赶他们,他们不走,吓他们,他们不怕,简直是几帖恶性狗皮膏药,粘上去扯不下来。两个女孩就哭了,大姨一边哭一边还嘴。那边见美人儿哭了,更加来劲,干脆躺到对面斜坡上,喊得更欢。

我的外公确实是个穷光蛋,四十三岁还没有收缘结果,人家给他介绍了个比他大一岁的女人,他还嫌人家是寡妇。这寡妇后来成了我外婆。我外婆进入我外公家,带来了朱家的孩子,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虎头虎脑的,这就是我大姨和我母亲的朱家阿哥。外公本来想等外婆替他生了儿子,就把我的朱家舅舅改来跟他姓,外婆却替他生了两个女孩,再也没有生育,于是外公再也不提替他改姓的事。我大姨和母亲就这样“朱家阿哥朱家阿哥”一直喊到她们的“朱家阿哥”成为她们一辈子的回忆。

其实成亲那天,我外公对我朱家舅舅就另眼相看。我外公散给别人的是水果糖,给我朱家舅舅的是麻团。我的朱家舅舅眼馋兮兮地看了一眼别人手里的糖,又看一眼自己手里的麻团,再看一眼威严的他的骆家阿爸,包着泪水花花,把麻团塞到嘴里。

朱家舅舅勤快,每天我外公一起床,就能看见屋檐下码好了从山上新担回来的柴火,灶下的水缸装满新汲的井水,我外婆在灶后做饭,我的朱家舅舅在灶前烧火。除了秋收季节,我外公家的饭从来都是糠皮菜粥。朱家舅舅懂事,吃饭的时候,起初我外公要从朱家舅舅碗里舀一些给我大姨或者我母亲,后来我舅舅主动舀给两个妹妹。就是这样,我外公还嫌我舅舅“胀干饭”,要吃垮他。好的年景,我外公还能把自己穿旧的裤子赏赐给朱家舅舅,遇上年成不好,朱家舅舅一年到头就只有一条齐膝的火烧裤子,冬天裹麻布口袋片。

吃了饭,舅舅跟我外公去上工。工地在山脚下,抬石头,一个工分一方。我外公个子大,力气也大。我朱家舅舅跟我外公抬一根木杠,就是用钢绳把石头套好,用木杠把石头抬到指定位置。石头都是我外公选的,对我十五岁的朱家舅舅来说,几乎每一个石头都显得太大了。外公抬后杠,舅舅抬前杠,舅舅蹲下来试了一下肩,感觉沉重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舅舅怯怯地说:“阿爸,把杠子上的绳子往后面挪一点,行不行?”外公一听,火了:在老子面前,哪有拣来的儿子讨价还价的资格!抽出木杠照舅舅打去,皮立即破了,血流出来,还骂:“胀干饭的东西!老子活该挣来给你吃!”打完骂完,外公把木杠插到套索上,一头放在自己肩上,另一头探在空中,等舅舅肩头上来。舅舅从地上站起来,把木杠放到肩上,憋足一口气,抬,石头纹丝不动。外公嘴里骂着:“你就该被老子养起来,光晓得吃,不晓得做,老子上辈子欠你们的,这一世来给你们还债!” 见舅舅真抬不动了,外公叹一口气,把绳子稍稍往后挪了一点。

好多事情,只要起头,就一发不收,打人也不例外。自此,大棒,成了我外公跟我朱家舅舅交流的唯一工具。跟外公抬了一个月石头,虎头虎脑的舅舅缩水好几圈,瘦得皮包骨头,从此再也没有恢复过。

就在这天中午,朱家舅舅再一次挨打。舅舅二十二岁了,二十二岁的舅舅开始想二十二岁的人应该想的心事。在我外公家生活了七年,舅舅长大了,虽然瘦,但高大,如果营养稍微好点,舅舅应该是个不错的帅小伙儿。他的心事是给村西头赵家的闺女逗起来的,两人一般大小,彼此都有心,经介绍人撮合,两人发展很正常,正常得好比没有什么毛病的黄豆,遇到春天湿润的土地。到谈婚论嫁的时候,赵家要求我的朱家舅舅去他们家做上门女婿。我外婆没意见,她对外公说,人家是独女,他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况且两家隔得不远,可以相互照应。我朱家舅舅也乐意,毕竟可以使他跟让他恐怖的骆家阿爸保持一段距离。我外公一听,顺手就给我外婆一个响亮的耳光。这个耳光实在是响亮,以至于把在场的我大姨和我母亲都吓哭了。我外公破口大骂:“老子替你养儿子,养大成人,翅膀硬了就飞了,老子活该给你们当奴隶?”我外公其实是舍不得那么好一个劳动力。外公又骂我舅舅:“你狗日的是发情种猪,没有女人你就过不下去了!”

朱家舅舅脸涨得发紫,他第一次反抗我外公:“阿爸,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从进这家门,我就把你当亲阿爸——跟我的阿爸比起来,您差也就差没有生过我。”

我外公一听朱家舅舅提起他的朱家阿爸,更加火了:“你个无情无义的杂种!老子把你供养长大,就图你飞到别家去?是的,你是朱家的,打一开始你就不是老子的儿子,老子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还债!”

朱家舅舅说:“阿爸,男大当婚,女大……”

我外公说:“不要叫我阿爸!谁是你阿爸?你阿爸姓朱,在官坟坝的坟包里头,骨头敲得鼓响!”

朱家舅舅彻底愤怒了,他说:“不叫就不叫,普天下像你这样的阿爸难找!”说罢冲出茅草屋。

在屋外,外婆拽住舅舅:“儿啊,人在屋檐下,还能不低头?”

舅舅说:“总不能自己是老光棍,也得让我等到四十三岁才结婚。”

外公冲出茅草屋吼:“只要你挣的工分属于人家,这桩婚事老子一万个不同意!”

舅舅说:“你不同意,我也得结婚!我不是你的手指头,你想咋弯就咋弯。”

一听这话,暴怒的外公顺手从屋檐下那堆舅舅担回的柴火中,抽出一根木柴棒,兜头给舅舅打去。

外婆对外公说:“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你还动不动就打,就不怕人家笑话!”

外公转身给我外婆一棒:“怕人笑话?老子连你一起打!”

我外公发泄完,好一段时间,这对苦命的母子才从地上爬起来。外婆说:“儿子,听阿妈一句话,这亲事就按你阿爸的意见办。”舅舅说:“你这不是害儿子吗?”外婆说:“你阿爸是自私,可他也没多的办法,蕙儿上小学了,芬芬眼看也要上学,一个家,光靠你阿爸一个人支撑不起。”……这一对母子多年来的交谈,都是伴随泪水进行的,今天更不例外。

几个捣蛋鬼还嫌喊得不过瘾,摘起野茄子树上的果子,瞄准,向我大姨和母亲打来。我大姨和母亲被他们围在中间。颜色鲜艳的“水果糖”打着哨子,啪啪啪落在她们的身上,刚才还圆的,啪一下,变成肆意流淌的汁,血水一般。很快,她俩从头到脚,姹紫嫣红。

这会儿,我的朱家舅舅正担着生产队食堂的空水桶向水井走去。给生产队担水,使他能获得一顿免费午餐,他每天担一百担。老远我大姨就看见她的朱家阿哥了,在她要喊朱家阿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中午的情景,她想朱家阿哥多半不会帮她们的,毕竟,以她七岁资历判断,他们的阿爸确实太不近情理。大姨还看到,我的朱家舅舅走在路上,垂头丧气的,脸上横七竖八的伤痕,全是中午她们的阿爸留下的丰功伟绩。她们的朱家阿哥突然发现,他的骆家妹妹正受欺负,他向她们这边走来。我母亲看见救星,哭得更加委屈,喊了一声:“朱家阿哥,快来!”母亲的朱家阿哥立即撒开腿,跑过来。

这几帖恶性狗皮膏药从来只晓得我的朱家舅舅是个挨打的对象,根本没有把我朱家舅舅放在眼里,我朱家舅舅的到来,并没有打断他们的叫喊:“……新郎新娘拜天地,儿子跑来要麻团;骆光圈,没得……”

我朱家舅舅还没有来得及消散的火气顿时爆发出来,他撂了水桶,提着扁担走到他们面前说:“这很好玩,是吧?”

“那还用说?!”回答肆无忌惮。

“好玩的话,你几个龟儿子试试再说一遍!”

稍微小一点的一个看了一眼最大的一个,又看了一眼比他小的几个,开始喊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骆光圈,四十三,娶个媳妇儿俩铜元,新郎新娘拜天地,儿子跑来要……”

“算你们有种!”

只听啪一声,喊声像电喇叭遭遇停电,接着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和哭声。

扁担断成两截,稍微小一点的那个再也站不起来,其他孩子绿头苍蝇一样,嗡一声飞散了。

那孩子一族几十口子,当天傍晚就找上门来。在还来不及产生法制基因的时代,他们只有两个要求:要么赔钱,要么把我朱家舅舅的腿打断。一伙人来势汹汹,当然也不敢乱来,毕竟我外公人高马大,也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谁没见他打过拣来的儿子?打起外人来恐怕更厉害!我外公也懂得牛打死牛填命、马打死马遭瘟的理儿,请来生产队长作决断,生产队长望了一眼我外公空得没有内容的茅草屋说:扣朱家舅舅一年的工分,给那孩子,直到医好骨折。其实生产队长也怕我外公,只要我外公不让他跟他拣来的儿子享受同样的待遇,他就顺坡下饺子。

当天晚上,我的朱家舅舅又挨了我外公一顿饱揍。茅草屋,我外公咆哮得像碾盘上滚动的碌碡:“现在好了,真正成了‘吃家饭屙野屎’的杂种了!”

那家人对生产队长的处理非常不满,可他们不敢找生产队长捞道理,生产队长大小也算个官,把他们管理得结结实实的,如果不能像外公那样凶猛,谁还不怕生产队长?过了半年,找了个机会,他们从高处射下箭竹,射破了我朱家舅舅的左眼。瞎了一只眼的朱家舅舅再也不能干农田里的活,专职给生产队的食堂担水,每天两百多担。每天,我朱家舅舅天不亮就上食堂,天不黑不回家。外公早上起来看不见屋檐下新劈的柴火、缸里新汲的井水,整天骂骂咧咧的,从朱家舅舅碗里舀出来的糠皮菜粥更多了。

到了腊月,差点成我舅娘的人,嫁到村子东头钱家,送亲的队伍从我外公门口经过,朱家舅舅躲在茅草屋里哭,外婆含着泪水说:“哭啥,一双眼睛都哭瞎了,我供养你?”朱家舅舅说:“阿妈,我恨阿爸。”

朱家舅舅对大姨和母亲比我外公对她们还好。我外公反对女孩子读书,我外婆以死相拼,大姨和母亲才进了学堂。除了缴学费,外公再也舍不得拿一分钱来置办学习用品。平时,我母亲只要对舅舅说一声:“朱家阿哥,替我买一支铅笔,好吗?”第二天总能如愿以偿。我大姨说:“朱家阿哥,我的作业本写完了。”朱家舅舅说:“写背面。”大姨说:“背面早写完了。”朱家舅舅变魔术一样,拿出新作业本来。我朱家舅舅哪来钱呢?都是从嘴巴里省出来的:他把食堂给他的免费午餐卖了,卖一顿,可以买一支铅笔,卖三顿,就可以买一个作业本。卖了午餐的朱家舅舅是不能吃家里的饭的,要不然我外公还不知要弄出什么名堂来。我的朱家舅舅经常饿得走着走着就晕倒在地。我的朱家舅舅大字不识一个,可他认识红勾勾,只要看见妹妹们本子上的红勾勾,逢人就说:“我的两个妹妹聪明呢!天天得红勾勾呢!”朱家舅舅见大姨和母亲一堆书都用牛筋草捆,就把参加青年突击队发的汗背心改成了两个书包,汗背心上“农业学大寨”几个字,一半在大姨的书包上,一半在母亲的书包上。要是两个妹妹在学校受到欺负,第二天他必定会出现在校门口,吓得欺负大姨和母亲的捣蛋鬼翻学校后墙逃跑——谁也不想做断腿英雄。

有一天经过供销社,我母亲望着玻璃橱里花花绿绿彩纸包裹的水果糖发呆。朱家舅舅也蹲下来,跟妹妹一起看那群可爱的水果糖。朱家舅舅轻轻地说:“芬芬,我们走吧?”我母亲说:“朱家阿哥,让我再看一会儿吧。吃不着,多看一眼也好。”

回家路上,朱家舅舅对我母亲说:“芬芬,总有一天阿哥要让你们天天有糖吃。棒棒糖,怎么样?”

多年以后,我还能从我母亲的眼神中,感受到她九岁那年听到这句话时的激动和憧憬,毕竟水果糖比猪肉还稀缺,更别说棒棒糖了,在那年那月。

说这话之后的第二年秋天,城里修城厢粮站,从生产队抽调劳动力。城厢粮站离这个生产队有七十里地,粮站修到什么时候,就得在那地方吃住到什么时候,有家有室的人都不愿意去,没有结婚的小伙子,家里老人多半又不放心,怕年轻人跟年轻人裹在一起裹坏掉。一个生产队凑来凑去,还缺一个名额。我外公就让朱家舅舅去。外婆说:“他眼睛不方便,能做个啥?”外公说:“那么大的工程,你还怕没食堂?还怕不要人挑水?”

朱家舅舅果然去挑水,每天比原来多挑一百多担。每次中途休息回来,都见他越发瘦了。

有一天散工的时候,工地上犒劳他们,每人发二两白糖。朱家舅舅乐得满脸开花,他问会计:“能不能换成棒棒糖?”会计说:“只要你肯做亏本买卖,就能,二两白糖换三个棒棒糖。”朱家舅舅高兴得夜饭也等不及吃,怀揣着三个棒棒糖,就往家里赶,他不准备让惊喜在他这里过夜。他想当夜把棒棒糖带回家给他的蕙儿妹妹和芬芬妹妹,他还想当天晚上赶回来,明天继续挑水。

前半夜,还将就,他甚至还唱了山歌:大鲤鱼呀满池塘,织新布,做衣裳,年年粮食堆满仓!有点走调,不过无所谓,反正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到后半夜,残月落下山梁,一只眼的劣势就充分显现出来了。七十里地都是山路,他只看得到右面半边,看不见左面半边。为了把左边也看清楚,他一边走一边扭脖子,这很累人,也非常耽搁时间。起初,肚子还经受得住路边溪水的欺骗,可到了下半夜,我的舅舅就感觉他的胸腔里除了空气,还是空洞的空气。有一阵,他感到脚底轻飘飘的,眼前的路也开始跟他作对,晃来晃去,模模糊糊,稍不留神,就让他摔一筋斗。有一阵他不想往前走。可他知道,不往前走,退回去更费力气,毕竟离家更近一些。后来实在没有力气,他吃了一个棒棒糖。他本来想跟妹妹们一块儿吃,一起分享喜悦的。犹豫反复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吃了。入口,一种平生从未有过的体验,地震一样从舌头上扩散开,弥漫全身,感觉轻飘飘的,又那样实实在在。棒棒糖一点一点溶化。吞第一口糖水的时候,我的朱家舅舅幸福得差点呛了。甜蜜就这样一丝儿一丝儿地,流向他灵魂深处。我的朱家舅舅眉开眼笑,他想象两个妹妹吃到棒棒糖会是多么快乐!也会像他一样眉开眼笑!为了走得更快,他希望遇到乱坟坝,白刷刷的招魂幡,像一个个随时向他冲来的鬼魂,为躲避鬼魂追赶,他会拼命往前跑。

抵达外公家的时候,鸡叫头遍。朱家舅舅在外面喊开门。外公在屋里问:“放假啦?”朱家舅舅说:“没有。”外公没好气地说:“没有放假你回来干啥?”这时候,朱家舅舅感觉眼皮特别沉重,像一个特别需要睡觉的人,特别困,恨不得马上躺到床上;喉咙一阵阵发紧,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和鼻子。朱家舅舅连推开那只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靠到门上。

外公点了灯,打开门,朱家舅舅倒在外公怀里,一身臭汗,水淋淋的,手里捏着两个糖。看见外公,朱家舅舅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微笑。他原本可能想,来开门的也许是外婆,也许是他两个妹妹中的一个。他没有想到是外公。不过,这会儿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用仅有的力气举起红纸头包裹的棒棒糖说:“这是,蕙儿的。”又举起蓝纸头包裹的棒棒糖说:“这是芬,芬,的。”说完就有点坚持不住了。

外公惊骇地问:“这趟回来,你就为这!”

朱家舅舅想点头,可一点力气也没有,接着呼吸也像大风中的细灰,转瞬散得没影,我的朱家舅舅胸口猛然一挺,很快软下来,头一歪,落气了。

我外公声嘶力竭地向屋里喊:“他阿妈,你快来!”

棒棒糖落到地上,滚出好远,一红,一蓝,像两只鼓锤。

朱家舅舅安静地躺在外公怀里,像一个宠儿,平静安详地躺在自己父亲的怀里。

我外公哭了。

“朱刚刚,儿——”

茅屋里的哭声像崩溃的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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