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团场

作者: 葭葭苍苍 | 来源:发表于2017-09-14 16:53 被阅读39次
    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要现在能有个可以努力的方向。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绝不会轻易放手,直到确定那并不能救你上岸为止。在水生火热里扑腾的时候,你不会知道其实距离岸边就是自己站起来走过去的那点事儿。
    【塬上森林】苇筱荟摄

    文/苇筱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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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兵团生活】


    逃离团场

    有的结束是另一个开始

    人总是在最无助又绝望的时候才能遇到转机,不走到一个不能想象的方向去,是不可能被人发现的。在人流之中走就像遁形了,只有一个人走看起来才会显眼,也会成为被关注的焦点。

    我们就是这样才被我的老师们发现了,关注了。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学习那么好的孩子反而就被漏下了,在学校附近跟着母亲摆小吃摊。他们一直知道我们家条件不好,但是没有想到竟然会不好到这个程度,连大学都没有去上。因为那几年成人大学普及,几乎每个孩子都去读大学了。

    这个时候我的继父早已不知所踪,反正已经分开过了,谁也不会管谁了。他应该是顺应自己内心的思乡情结,回故乡去一解乡愁了。他已经到了接近退休的年纪了,连队上拿他也没有办法,就只能继续安排他一些看棉花大场之类的轻松活儿,后来大场也不必看了,混着等退休了。

    在某天清晨,他卷走了我们全部的钱财不告而别了。我们的苇帘子钱他从别人那里结走了,我们的马和牛也被他卖掉了,还有一些外面的欠款他都收走了,总之就是什么也没给我们留下就走了。

    后来他又去天水接了我外婆一起回到了团场,还骗光了外婆的钱。用他的那点文化和情商企图再次混进我们的生活里,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了,她的心彻底死了。

    最后就是分开过日子了,母亲叫他去办理离婚手续,他骂骂咧咧不同意去。从此我们就成为了陌路人,甚至就像仇人一样了。

    我们跟着他来到如此遥远的边疆,过了那么多年苦不堪言的日子,一起承包土地,临了他把工龄混到头了可以光荣退休回故乡养老了,而我们却什么也没有,甚至跟多年前刚来时一样,一贫如洗两手空空。

    这要是一场梦的话就好了,可惜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能力承包土地了,必须再次选择另外的生存途径了。


    希望之光

    我在老师的帮助下报了名,然后开始积极的投入备考之中。距离高考不到两个月了,我的时间还是比较紧张的,我计划了一下,到考试之前刚好能够把所有的课本和资料过一遍。

    学业大约撂下有一年多了,多少还是有点生疏了,所幸它们都还在,我可以跟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课本,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来一场肉搏。但是经历那么多波折之后,想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还是比较难的。

    但只要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我好像立刻就充满了斗志,能够逼自己投入进去,一点也不会分心,学习效率还是很高的。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果然如愿被录取了。不过专业是农学,主攻棉花。我是不能选择专业的,只能这样。虽然那不是我喜欢的,但是为了离开,为了踏上求学之路,我只能接受这个专业。

    连队上的人看到又有我的录取通知书寄过来,风凉话就又开始传了。因为上一次高考我虽然考得不理想,但也收到了某个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在那个极其偏远的小地方,这样的事就算大事了,跟塬上农村一样吧,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就是大喜事了。

    可是那时候国家高考改革,大学都是自己掏钱上了,再也没有公费一说了。因为这个原因,多少成绩优异梦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的孩子跌入了绝望当中啊!

    有人说,你看老天就是不公平,有钱的孩子考不上,考上的孩子没有钱。他们悻悻的说法甚至毫不避讳地当着母亲的面表达,并且挖苦母亲,你能供得起吗?母亲依然如故地铁骨铮铮,这一回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供。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棉花地里还是一片浓绿,地里棉花树上各种颜色的花儿正开得艳,间或有早开的棉花白白胖胖的挂在树上。我们的心情从未如此轻松过,母亲甚至欣慰的流出了热泪,而我虽然并没有那么乐观,但也还是感到开心,至少我做了一件能让母亲感到开心的事。

    我们的生活一直拮据,也没有什么积蓄。唯一的存款就是母亲死死攥着舍不得花的父亲的抚恤金,当年的几百块钱存了长期,翻来滚去也上千块了,再加上那段时间做小生意赚的,开学的第一笔费用是没有问题的了。至于生活费和第二年的学费真的不知道在哪里,但是母亲很笃定自己是可以赚到的。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竟然还有点犹豫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吗?这一次离开家不是因为无路可走要奔一个投靠,而是去上大学,但为何还是忐忑不安?也许是因为那指定了的专业和委培的性质代表着一个注定好的未来,上了农学院学了棉花专业还能跑哪去?无非就是回到团场了吧,但是现实不容我有一丝犹豫。

    不管以后怎么样,先离开了再说,因为当时的我身处无边的黑暗当中,想不到出路,更没有方向。

    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心里想着我还可以再自修一个新闻专业,这样就可以多一种选择了。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做一名记者。这是我逃离团场的计划,我心里已经默默准备了好多年的计划,终于可以借助这次读书来实施了。


    求学之路

    对于大学生活的向往由来已久,可是等到真的投入进去时才发现,跟自己想象的还是不太一样吧。总的来说过得还好,除了困顿带来的自卑和窘迫外,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大学校园里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梦想,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故事。

    石河子大学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环境很美,基础设施建设得也很不错。

    我当时最爱去的就是大学图书馆了,没有课的时候都会泡在那里。我在那里浑沦吞枣的看了很多书,包括萨特和波伏娃,村上春树等,还有很多我以前没有机会看到的作家的作品。

    我对于书籍的渴望一直停留在苦于没有书可看的窘迫里,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自我满足了,那种喜悦自不必多言。其实那个时候的我有很多书还是看不懂的,只能粗略的看,杂志看得比较多。那时候最流行的东西,我都是从杂志上看到的。那时最爱的杂志是《女友》、《上海服饰》、《读者》和《青年文摘》等。

    我们还没有手机,也没有QQ,大家的交流都是通过书信来进行的。我当时也有几位笔友,收到信的时候就是最开心的时候了。我收集了很多盖了邮戳的邮票,把它们装在一个空信封里,当宝贝一样的。

    我读大学的时候,最爱的娱乐方式是跳舞。每个周末的晚上,我们宿舍的美女都会打扮起来,化好妆,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一起去参加学校的周末舞会。

    周末舞会上门票一人一元,通常都会播放适合跳交谊舞的曲子,比如当时最流行的“好人好梦”,中途会放三曲迪斯科舞曲。那时最流行的就是“兔子舞”了,所有人都连在一起跳,气氛非常欢乐。

    我们还会去滑旱冰,我摔得好惨,回来屁股疼得只能趴着睡觉。我们还去参观军垦博物馆,去游憩广场游玩。石河子最有特色的就是广场文化,我们经常在王震将军塑像下沉思,把文艺气息当成自己追求的方向。

    在石河子读书的时候,我的三观开始逐渐确立,并不断得到刷新。这都得益于大学里的轻松的文化氛围,还有我所遇到的人们带给我的影响。

    我也积极的参加了所有能参加的社团,排球,系刊校刊,模特表演,舞蹈……好像突然一下子积攒了很久的能量要爆发出来,更像一个落寞已久的人突然被重视了,就使出浑身解数想要配得上那种关注,并且自己也得到了久违的掌声。

    在社团活动时遇到了一个渭南的小男孩,文艺爱好者,超爱表演,就是有点荒废了学业,结果可惜的是第一学期就挂了好几科,所以被劝退了。走的时候哭了,我们都不知如何安慰他了。因为他总是亲切的叫我姐姐,所以我更觉得没有督促他好好学习真是有点愧疚,就安慰鼓励了他一番,然后挥手告别了。

    我还在校园舞会上结识了一个特别的男孩,与他结下了一份难解之缘。我们毕业之后也还断断续续有联系,我也去了他所在的城市,只不过有些事经过时间的沉淀后,变化太大了,无法再续前缘。虽然兜兜转转并没有变成良缘,但是这个人的存在的确美化了我的大学生活,那是一份朦胧的恋情,纯真年代的记忆总是会带给人无限遐想。

    这样激情澎湃的生活总是让我很快就忘了自己身处的贫困的泥潭,所以当母亲来电话说要去乌鲁木齐打工,我竟然一时无语。我的另一位老师介绍母亲去乌鲁木齐做住家保姆,照顾老人。

    我知道这是为了我的生活费和第二年的学费,我自己也在送报纸,挨着宿舍兜售丝袜和小盆栽,还斗胆帮一个护士替考了成人高考……我也在努力,但是都太微薄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所以母亲决定接受老师的好意,踏上了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的打工之路。

    我去上大学的时候,弟弟刚好技校毕业了。学的是厨师,但是因为年纪太小,找不到方向,还是又回到连队的家里了。而母亲却不得不离开家去乌鲁木齐给我专赚学费和生活费。

    母亲两头扯心,一边是独自待在家里的弟弟,有没有饭吃;一边是在石河子上学的我,有没有钱吃饭。所以在我上学的那两年里,母亲真的做难了,弟弟也在家受罪了。

    在此其间天水的外婆意外去世了,母亲没有能力也没有办法赶回去送葬,这件事成为了母亲终生的遗憾,我也感到非常遗憾。

    外婆曾经去过团场,在连队待了两年,帮小舅做饭照顾他的生活,也帮我们种菜做饭。外婆种的萝卜特别大,土豆挖出来又多又大。可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才又回到了老家,没想到那么快就过世了。

    而我始终在想方设法计划逃离兵团,我知道毕业了肯定要回去工作,可是那不是我想要的,留在石河子也不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究竟怎样逃离才是最好的方式,但我从没有一刻不在想逃离的事,只在自己心里想,没有人知道。

    母亲凭借着与生俱来的吃苦耐劳和勇敢无畏的精神,在乌鲁木齐待了下来。这也为后来我们举家搬到乌鲁木齐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我的求学之路虽然坎坷不平,但是也顺利完成了学业,其间我的新闻函授也完成了。我极不情愿的回到了团场,并且自己去找组织部门的领导,请求尽快分配工作。已然如此了,逃离的想法暂时只能搁置了。


    分配工作

    毕业那年,在我找过领导以后,不久我就分配工作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竟然就分配到我们所在的连队了,当技术员,这就是真正的专业对口吧。

    如果说我在分配前还抱有一丝幻想和侥幸心理的话,那么这一分配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彻底幻灭。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哀,因为逃来逃去,竟然还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远离。

    只有母亲很开心,觉得扬眉吐气了。在连队上对我们说过风凉话的人们似乎也该适时闭嘴了。可又产生了些新的风凉话,说别人上了大学都在城市工作,我咋就回来了。

    对此我一概置之不理,他们也无非就是顶级好奇心罢了。他们只是好奇,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还有关系把工作搞定了。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哪有什么关系,无非就是自己努力而已。

    不管怎么说,总算可以有收入了,也不枉母亲辛苦一场了。

    刚分配所以也没什么事,家又在那,所以这个工作干得也算轻松。可惜连队上的同仁们却没那么容易共事,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气氛一点也不友好。很多年都没有添过新同事了,他们早就变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如何能轻易容下我呢?何况我还是这个连队长大的孩子,对他们的为人知根知底。

    这时候是我的神秘感“救”了我,因为没有人真的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们的逻辑就是我肯定有靠山才能分配工作。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有什么靠山,哈哈,我的靠山从始至终就是我自己吧。

    这些都不重要,我能待多久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团场的冬天就是农闲时节,冰天雪地也没什么农活,也就是职工往自己承包的条田里拉些羊粪牛粪,或者都待在在屋里剥棉桃。秋末冬初来不及在地里采摘的棉花,直接连棉桃一起拽下来,放到冬季的火炉边慢慢剥出来。

    一般冬天都会组织一些文娱活动,比如汇演或者知识竞赛,来丰富团场职工的农闲生活。这回领导们可瞅见我了,年轻有活力,而且他们知道我学习好,最适合参加知识竞赛了。文艺汇演的节目也全部推给我和另一个女孩了,那个女孩是出纳。于是我来者不拒,全都答应参加。

    我记得我排了一个印度热舞,加我共三个女孩,我们还正儿八经的练习了一阵子,准备了服装和饰品,汇演的时候效果一鸣惊人。团场精神文化生活非常贫瘠,人们对于文艺汇演的热情总是非常高涨。

    我还准备了一首创作诗朗诵,虽然人们并不知道我是技术员,我也还恍惚自己还是个学生,但我的亮相还是比较成功的。

    后来还参加了一个知识竞赛,还作为发言代表参加了一个大会。频频亮相的我,气质惊人,可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我是否还会继续留在这里,我的心始终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

    年前的时候,师部组织新干部到市里参加学习班,我也去了。风头一时无两,风风火火过了一个冬季,也让那些朝我们丢过石头的人从此再无一言,有的人甚至开始向母亲谄媚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也许那是我在兵团生活的最后谢礼,我在用最极致的方式告别,我也在释放压抑太久的苦闷和不甘,我留下我的荣光,我将带走我的全部记忆。

    那个春节是我们过得最丰盛的一个春节了,团场发了很多食物,全都有我的一份。母亲也很开心,我自己却始终在心里计划着逃离,我知道我不可能就在这里。

    刚分配工作的时候,有个一起长大的朋友没有替我高兴,反而问我,难道就一辈子待在这里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我心里的回答是不可能。这位朋友也不过是在乌鲁木齐打工几年变洋气了,后来通过婚姻离开了连队而已。

    在连队同我一起长大的玩伴一个个都离开了,她们跟我早已没有共同点了。我始终是一个只想通过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女孩子,而她们也许跟我的想法不太一样。所以我对自己成长的团场没有太多眷恋,真正懂我的朋友都离开了那里,四散在天涯。

    我知道这是预定好的结果,也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在现实面前我逃离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了,不知道到底是何方在召唤我,还是何处有我的魂魄在呼唤我。是时候肉体和魂魄合二为一了,离开这里成为我最想做的决定。


    辞职离开

    春天,我思考再三后,跑到团部组织科去辞职,告诉他们我不干了。那个干事震惊之情溢于言表,他说怎么打算的,我说打算去乌鲁木齐做记者。因为冬天里我的活跃还停留在他的印象里,他觉得可以对我说些劝教的话,他说乌鲁木齐的工作很难找的,让我想清楚了再做决定。我说不用了我已经考虑好了。

    我跑去给我叔打电话,其实也是想要得到他的支持,看能否回到宝鸡,他有没有能力可以协助我解决工作的事。从他那里,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希望。

    挂上电话,转身碰到了我的贵人,我的老师。我告诉老师我辞职了,打算去乌鲁木齐发展。老师说了一句话,至今我犹记得。他说,也好,团场的发展空间太小了,趁着年轻去闯一闯吧。我像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内心的阴霾一扫而光,回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想一想那时的我,虽然有主见,但是毕竟太年轻,阅历浅,做什么事都希望有人支持,有人理解,但那却是我的生活里最奢侈的想法了。

    当时母亲和弟弟都去了乌鲁木齐,我告诉他们我也要过来了。母亲和弟弟都没有责备我辞职的事,也许在他们心里那个地方同我确实是不搭的,我想他们也跟我一样早就想要逃离了吧。

    正因为如此,一家人终于如愿相聚在了乌鲁木齐。母亲在她打工的附近给我租了一间民房,租的时候天晴着没发现竟然还漏雨呢,又从雇主家要了一个人家准备淘汰的电饭煲,就这样,我的闯世界之旅开启了。

    没想到这一去,我们竟然在乌鲁木齐一待就是十年,而且生活渐渐稳定了很多,感觉一切都慢慢好起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不求谁来支持和理解了,默默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想,我一直就在自己的路上辛苦跋涉,从未懈怠,我真的想要走到最后,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仅此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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