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中积压了六、七年的一批报废图书终于被下决心处理掉，于是按既定方针，在商场门前由行政人员组成两个小组，轮流守摊降价出售。我很“容幸”成为队伍中的一员。
第一天预报有风沙，一早起来天气还挺好。最初的热情加上缺少经验，大家一古脑儿合力把书在地上铺排开来，用绳索围了一个方阵，只一角进出收钱。百分之五十的降价幅度，吸引许多读者纷至沓来，你挑我拣好不热闹。上午十一时多一点，天空慢慢地变黄了，标准的高空对流扬沙天气，只是地面上风力的感觉并不明显。有读者买书钱不够，便恳请便宜一点，有的愣和你侃价，时有赌气离开的现象出现。各种各样的人，各色的特点和面孔，各人不同的风格、语言、以及俊丑，大开了我的眼界。正由于如此，我的侃价水平是大有长进。
这一天我碰到了几位好些年没有谋面的熟人，老的早已退休，年轻的各有变化。中间有一登三轮车车夫，帮忙从后院捣了一趟书，人们玩笑地送了一本书，车夫很珍爱，很激动地走了。无言的、兴奋的表情对于我这个好书之徒很是感染和刺激。当年……
收摊的时候，书堆明显缩小了。杂乱无章的各种书，居然有这么多人需要，使我感到市场和社会的影子。总结一句话，有多么杂的书，就有多么杂的读者，这一点确实不假。便是世上无无用之物，物死是因为用者不知或无法寻求到而已。
第二天，书摊准时营业，折扣降幅更大，有头一天来过的读者，对个别买了还有的书就有点悔意，毕尽便宜人人想占啊。有几位十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各自选了几本书，想买又嫌贵，居然找空合伙偷了就走。被发现喊住时，一个小姑娘紧张之极，脸上露出的恐惧之色，如海底世界鲨鱼腹下的皮肤一样，呈现出柔和的银灰色，牙齿抖得哒哒有声。我们并未处罚，仅仅收回书而已。由此引发人们就现代教育和社会风气的争论，主要围绕这么大点年纪的娃娃，特别还是女娃娃，就敢明目仗胆偷东西，说明学校和家庭教育也不怎样。我想到孔已己所说的：“窃书不算贼”，妙哉。这一天沙尘暴照旧，书被翻的哗哗一片，想到“清风不识字，也来乱翻书”可作一字修改，即将“青”易为“黄”更有情趣。同时，有一位小读者，将书一本本地过滤，一上午的时间仅挑了一本书，交了钱满意而去。那份认真、沉稳、老练的劲气，好笑而又令人佩服。有两位女士为了几元钱，软磨硬缠，好听的话说了一大堆，搞得你是恼不成也愉快不起来，只能烦烦地打发了事。有几个人也不选择，只是无目的晃来晃去，如果是病人，可以理解，如果是闲人，对时间就太过浪费了。往下继续想，一叶可知秋，当前社会闲人与忙人比例差不多各占一半，忙人时间不够用，闲人时间无法打发，这是多大的一个矛盾啊。这些都是我刻意观察后的感触。
第三天，天气晴好，和风朗日，所有的图书一律按一元的价格出售，外加一些眼镜、旧磁带、录像带，如此价格让许多中小学生大喜过望，挑拣的人攒成一堆。有一种书只剩下最后一本，一个小家伙先抢到手，另一读者想配套，商量不通，小家伙居然提出加价二元出手的条件，最后获得成交。另有一小孩挑了一本大书，问：“叔叔，我买一本，能不能送我一本，我的钱不够”。我大方地答应了。一会儿，小家伙又和我说：“这本书没用，送的这本我还要，行吗？”这种小聪明，实在让人可气又可笑。
有要饭的来要钱，你给他书不拿，给了几毛钱不谢而去。还有拾废纸的老婆婆，绕着书摊四面搜拣，慢悠悠的动作，颤微微的身影引发我一堆猜想，结果，工作人员中就有人大声呵斥，不让拾捡废纸，担心顺便把书也拿了去。老婆婆面无表情，不言而去。下午，风势突然转急，片片废纸飘扬到马路上，市容管理人员找了过来，出口便是一百元的罚款，为了能继续摆下去，只能忍痛交了。此刻人们念叨起了那位捡纸的老婆婆。唉！生活真是个大旋涡，每个人的存在都是涡流中的一滴水，谁也离不开谁，只不过有的在核心，有的在边沿罢了。
这一天，有商人见机而来，包揽了部分眼镜、磁带，钱不够便先拿了部分到闹市去转手，按我的推算，收益起码能翻两倍。由此可见，中国社会真是商机无限，只是更多的人见商不见机。商人，利益驱动下的慧眼之人，实在也是社会不可少的重要角色。同时又有收废纸的来洽谈最后的废书收购业务，两拨人竟价中，价格涨了起来。余下的书最后当废纸一样卖了，我挣到了补助，获得了一肚子思考和认识，这在办公室中是绝不会发现的。想到马克思写《资本论》曾进行过多年的社会调查，理解与佩服由然而生。
由此使人对社会的复杂性，对国家治理整顿的难度，对生意人的学问等等生出一通感慨来。生活是一个万花筒，长一双善于观察问题，发现问题的眼睛，抱一份实践者的心态，随意地认真一下，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提高。开动大脑的机器，与已有的知识进行客观的交流融汇，感触自然会很丰富，进步要比纯粹的课本灌输强几十倍。这是我三天最大的收获，总结出来，自享的同时与大家共享。
200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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