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诉

      一辆疾驰的火车在蜿蜒的铁路上飞驰，我坐在靠窗口的位子上，目不转睛的随着列车的狂奔浏览着车窗外变幻不定的风景，无边的原野粘连着天地的边缘。秋季收获后的土地显得苍凉而萧瑟，枯黄的衰草在空旷的田野中被清冷的秋风吹得瑟瑟发抖，金黄的树叶炫耀着瞬间的华贵，一抹明艳的晚霞伴随着疲惫苍老的太阳渐渐沉落。

      这时，传来播音员的报站声。再一个小时就到家了，我收回迷离的眼光，心又翻腾起来，还要一个小时,这列火车是不是晚点了？对面坐着一位可敬的老人看我着急的样子，微笑着说：“小伙子到哪里下车？”

      “武汉。”我很有礼貌的回了一声。

      “奥，下一站就是了，快到家了，却着急了？你去武汉上班还是探亲？”

      “上班，我现在刚从北京学习回来，学期一个月。”我有些炫耀地说。

      “你做什么工作？”老人有点打破沙钢问到底的好奇心。

      “建筑工程，我在工程部担任副职。”

      “年轻有为。那工作很辛苦，没有固定的地方，全国各地的跑，不容易啊！我的一个远方亲戚就是做工程的。”

      “是很辛苦，但我觉得还好，待遇高、机会也多。”

      “恩，像你们年轻人多在外面锻炼锻炼是好事。”老人说完拿出几张报纸看起来。

      我低垂眼脸，手不自觉的又摸索着口袋里给老婆买的礼物，一条漂亮的金项链，虽然克数不大但样子时尚，她一定会高兴的搂住我的脖子甜甜的吻我一下。这是真的，她每次得到礼物总像孩子一样高兴的不得了。此刻，我脑子里全是她幸福的表情。

      在单位老婆可是出了名的美人，白皙娇嫩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浓黑的睫毛下闪动着一双撩人的大眼睛，红润的嘴唇，娇言轻吐，让人心醉。她不仅相貌漂亮而且心地善良，性情温和。在大学时，我可是费了老大鼻子劲才把她追到手。那些追她的男孩子怎么是我李天顺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怀抱美女而归。现在我们又同时进入这个让人羡慕的单位。刚进单位时,我们两个都是在基层工作，虽然条件简陋，工资也不高但很开心。后来老总去基层检查工作，没有几天老婆莫名其妙的调回机关微机室，随后我也在别人惊羡的目光下走到机关工程部担任副部长。真的很幸运，天顺，天顺，事事都顺，我得意的念着自己的名字。莫不是命运之神对我们另眼看待？还是老总慧眼识珠？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他，我们遇到贵人了。在人的一生中，如果能遇到一个助你成功的贵人那是何等的幸运啊！定是上辈子烧了不少高香才赢得老天爷的垂爱。

      说真的老总真的不错，四十多岁，宽额头，高鼻梁，身材匀称，表情仁慈而又冷峻，一副玻璃片后面隐藏着一双不大的眼睛，犀利的目光穿透玻璃能直视对方的心底，让人心生胆怯，又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

      这次我也给他买了礼物，一件质地优良设计时尚的中款皮衣，我想他一定喜欢。我可从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几千元呢，只有在我买时才冒充阔气的穿了一下，潇洒地走一圈。

      这次出去学习，听老总的意思有提升我的可能，他真是太好了，难得的好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今后一定鞍前马后死心塌地的听从他的指挥。单位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吗？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奴颜婢膝。刚参加工作时，奉承人的事我还真的做不来，后来看得多了，慢慢也学到一点。但是每当看到他那种神情倨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时，打心眼里就让人心里不舒服。

      火车在一声刺破天空的鸣叫声中稳稳的停下飞驰的车轮，我快活而又激动的走出车站。

      “坐车吗？坐车吗？”出站口站满了拉客的出租车司机，我稍微一停，立刻就围上几个人迫不及待的询问。我环视一圈，挑选了一个看似稳重的中年人的出租车。

      天刚被夜幕笼罩住，街上的路灯又闪现出昏黄柔和的光辉，每一个宽阔处都传来欢乐的音乐，人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扭动着灵活的身体，无忧无虑。他们是那样的快乐，那样的热情奔放。我想每一个满怀心事的人看到此景也会被感染的不自觉的快活起来。

      到家了，可到家了。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我提着行李急匆匆的向家走去。老婆，你出去散步了还是在家看电视呢？我想你一定又在看那部没完没了来回重播的【甄嬛传】，这是她最喜欢的片子。我的到来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再搂住我又撒娇一阵子，因为她不知道我因想她而提前一天回家的。抬头看一眼自己家的窗口，灯光透过窗帘散发出温软柔和的光。我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打开房门时，却空荡荡的一片静寂。放下手中包包，轻声的喊道：“老婆，老婆，严谨，严谨。”

      我找遍每个房间没见人影，哎，无奈的坐在沙发上苦笑一下，今天又加班去了？我喝了一杯水跑下楼，骑上摩托车去了单位。远远地看到只有她办公室亮着灯光，就像一只明亮的眼睛，透过玻璃窗窥视着外面像包孕着许多秘密似的黑夜。办公楼的一侧笼罩在路灯的余晖下，而另一侧完全沉浸在深沉的黑暗中，院中树影婆娑，飒飒的树叶在夜风中摇曳，飘落。

      我悄悄地推开玻璃大门，门卫蜷缩在房间内看电视对于我的到来毫无知觉，整栋楼静悄悄的一片沉寂。我蹑手蹑脚轻快地走到她的办公室门口，因见面在即，心中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心慌的直往上蹿。轻轻的扭动门把，伸头往里一瞧，哼，又不见人，桌子上乱七八糟的摆满打印的文件。半杯茶水，温凉不热，杯子的边沿留有老婆的唇香。这女人像是给我捉猫猫似的，又去了哪里？厕所，一定的。我把桌子上的文件收拾好，笔放回笔筒里，半杯的茶水倒掉。你反正得回来，我坐在她的椅子上无所事事的翻翻这里，看看那里，等了一会还没有动静，于是我不耐烦的走出她的办公室。小娘们你去哪里了？去厕所也得回来了。蓦地我有一种无法言表的紧张，急忙到别的楼层寻找。二楼黑乎乎的死寂一片。三楼，我刚走到上楼梯的拐弯处，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仓促收住疾行的脚步，站在黑暗处并慢慢退回几步。听声音这正是老总的办公室，办公室没有灯光，他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在办公室做什么？莫非他工作辛苦睡着了？莫非他又出差像我一样才回来？可是为什么不亮灯呢？莫非------我不敢在往下想，内心深处有一种朦胧的恐惧疾速袭来，让我更加惴惴不安，那种恐惧紧紧的抓住我的心，我瞪大眼睛在暗中仰头张望细听。

      这时，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两个身影站在了楼梯口。“老婆？老总？”我几乎惊叫起来，我使劲揉揉眼睛，透过朦胧的夜光和楼外路灯经过走廊的玻璃照射的余晖再仔细地看一眼。是她，是他，他们刚走到楼梯口，那个流氓一把就把她拉倒在怀里，她好像一只绵羊似的任他拥抱、亲吻------

      “他明天就学习回来了，让我再多抱你一会吧，一个月真快呀！你只要听话，他回来后，我会好好重用他的，这个你放心。回去好好休息吧。”

      此时如万箭簇心，我几乎瘫软下去无意识地抓住楼梯的护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大楼的，脚下像踩着一团棉花，在记忆中好像是从办公大楼的小门出去的，自己像做贼似的只怕被别人看到，满脑子都是那两个肮脏的肉体紧紧搂在一起的情景。大街上虽然仍没有安静下来，但我仿佛觉得凄寂无声，那一排排的路灯都瞪大了眼睛争先恐后地看着我这个带着绿帽子的男人的狼狈相，并发出无声的讥笑。是什么在我脸上滑落，莫非老天哭泣了？我仰头看向深邃莫测的天空，连月亮都羞怯得躲进云层。我摸一把脸上的水，这才明白屈辱的泪水流满这张无法在见人的脸颊。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马路上，迎面走过来几个人像幽灵一样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为什么看我？难道他们知道我的遭遇，他们早就知道了吗？他们是可怜我，还是在嘲笑我？他们是鄙视我，你看他们的眼神明明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鄙视。一辆车，又是一辆车从我身边驶过，不知是他们幸灾乐祸，还是怀着什么心态，反正他们不鸣笛的不多。

      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看到一家酒店还没有关门，于是踉跄的走过去。“老板给我拿一瓶酒。”

      一个男人走过来直瞪着我说：“我们要关门了，你走吧。”他分明不想卖给我这样一个窝囊废。

      “怕我不给钱吗？你看我有钱，我只要一瓶酒就走。”我掏出钱夹。

      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小兄弟有什么心事，能给我说说吗？天已经不早了，你这样出来喝酒，家里人会担心你的。”他一边说，一边拉一把椅子让我坐下。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还有爱心的人。但是当我抬头看他的眼睛时，那双眼睛里仿佛满是讥讽混合着一脸的同情，我恸不敢言，立刻站起来。

      “我只要一瓶酒，快点给我吧，我还有事要办呢。”

      他犹豫一下，摇摇头无奈的递给我一瓶酒，我走出酒店。而后听到铁门的哗啦声，他关门了。

      有家不能回，我去哪里？去哪里？我步履蹒跚的一边喝酒，一边漫无目的的瞎逛。在恍惚中走到灯火辉煌的歌舞厅前，我仿佛看到了老婆那欢快可爱的表情，看到了她身穿长裙飘逸的身影，看到了我们相拥欢唱的幸福情景。她深情而又温馨的望着我，唱着一首首含情脉脉的情歌，伴随着优美的音乐，她那富有磁性的嗓音让人如醉如痴。在大学时，她就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每次文艺演出时，总少不了她那甜美的歌声。我凝视着歌厅的门口好像在等她能从那个熟悉的大门里走出来似的。那共度永逝的良宵的爱人，那一幕幕欢愉的往事，已完全泯没在岁月的长河中。那温情绵绵的眼神在得意的瞬间已经凄楚的逝去，变得如此遥远如此陌生。

      这时，一辆汽车从我身边尖锐的大叫一声，疾驰而去，我也随着它的方向而行------。泛着铁青色的河水在夜光和路灯的照射下摇动着层层涟漪，显得清冷而神秘，我已不知觉的走到了城郊的河畔，坐在阴冷的河沿的台阶上。真的，我突然觉得这事与我无关，我那纯洁的严谨绝不是那种下贱的女人，我们的感情是我此生至纯至美的收获，那是牢不可破的。我怀疑那个女人不是严谨，一定不是她，一定是我眼花看错了。可是那长长的黑发，那熟稔的身影，那个在微光中美丽的脸蛋这怎么能说不是你呢？

      也许只有死了才干净。还能去哪里？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家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全世界的眼睛好像都看到严谨是我的老婆，这个贱女人，她毁了我。严谨，李严谨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是对我好吗？你是用你的肉体来换取我的高职吗？我不需要，不需要。我只要你，你是我的一切，可是你却把自己给了一个大流氓，一个杂种，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纯洁的身体已经被一个恶棍玷污，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是不是他逼你这样做的？是的，一定是的。他用心计让我去参加什么学习班，其目的就是把我支开，然后占有你。你娇弱的肩膀怎经得起那强大权势的压力啊！可是我却是个傻瓜蛋对他的“施舍”还沾沾自喜。所有的人都应该知道了，我现在是用你的身体换取自己的位置。你教我怎么做人啊！李严谨，我的好老婆。你是贪图他的地位还是经受不住他的诱惑？这一个月是不是你每天都把自己献给他？以前呢？以前在我出差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给他了？一定是的，一定是的。我还一直蒙在鼓里，怪不得有些人看我的眼光怪怪的，我还不知羞耻的仰着头每天面对那些暗中嘲笑的眼神而无动于衷。我真蠢呀！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无所顾忌的做他的小三呢？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的爱你。如果我们当初不选择进这个单位会怎么样呢？这是老天已经安排好的吗？还是我们做错了选择？

      我恨他，我恨不得把他象捏烂一个熟透的柿子一样把他捏碎揉烂，我要杀了那个流氓，杀了他。我要揭下他那欺世盗名虚伪的假面，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披着人皮玩弄权术的色鬼。可是这样会被更多的人知道你的肉体已经卖给他了，更证实了一些人还存在的怀疑，你会遭到更多人的耻笑。既然不能杀他，我就带你走，我们走得远远的，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可是你身上却永远印着他那肮脏的影子，这将成为割裂在我们中间无法修复的伤痛，我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内心的意志变成行动而伤害到你。

      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是不是过几天就把我忘了？你现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回来了？是不是还没有想到我会目睹你们搂在一起亲吻的精彩镜头？是不是此刻你也像我找你一样也在找我呢？这次你找不到我了，也许只有这河水才能洗去你给我造成的耻辱。

      妈妈，我要走了，永远的离开你了，我知道你会很难过的，因为你最最的爱我。不过，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我不放心的是爸爸，他身体不好，实指望我将来为你们养老送终的，我曾经许诺你们，将来带你们出去旅游，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可是我食言了。妈妈我走后，你一定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爸爸，儿子不孝，如果儿子真的有灵，一定会在天堂保佑爸爸妈妈健康长寿。姐姐，我从小你就很疼我，真的很多话想给你说，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求你好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多花些时间去妈妈那里，爸爸妈妈就指望你了------

     严谨，我的严谨，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不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老婆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对不起------

      残红褪，柔肠碎，泪湿双袂尊前醉。

      东风远，春难绾，子规啼血，梦迷情断。

      唤！唤！唤！

      红尘恶，人非昨，夜深星黯云遮月。

      青烟澹，悲难掩，盟言萦耳，份薄缘浅。

      念！念！念！

      水好凉，严谨，我好冷，你为什么找不到我？我找到你时心已死，还背上无尽的耻辱，而你找到我时你会怎样？

      我看到了，看到了老总那张藏在严峻下面的一张狰狞的脸，他狞笑着，因为他省去了在寻找借口支开我的麻烦。我看到了人们三五成群的议论我的死因，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在他们眼里我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看到了我的家人痛不欲生的悲怆表情，看到父亲因悲伤而扭曲的苍老的脸，看到母亲那瘦弱的身体在悲痛中颤栗着。李严谨，我却看不到你是高兴还是难过，但是你一定明白我离去的真正原因。

      我要睡了----睡了---永远------永远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