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鹅黄的细柳垂在图书馆的湖边,在带着些许冷气的暖风中柳枝缓缓摆动。
刚入春,天气忽冷忽热的,还很干燥,封城最近心情很烦,或许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上学期挂科的缘故。
还有五天就要补考。本期望能在图书馆找个僻静的角落避开人群,奈何越是这时人反而越多,密密麻麻的连一个空位都没有。封城看了一下,大概像他这样要补考的人不在少数。一层层找位置,直到七楼。因为七楼大都是考研的人,所以相对要好得多。他环视了一下,发现桌子西北角的桌子只有一个安静的学生,那是个好地方。于是飞快地走过去,生怕被人抢先一步。
对面是个女孩,低头在用心写东西。封城过去时挪椅子的声音有点大,但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封城只好默默坐下,开始翻他那烦人的课本。
自从发现这个好地方后,封城接连几天都在这个位置。后来他慢慢发现这个桌子除了他和对面的女孩就没有人过来。不过正合他意,封城本来也不愿一群人挤一块。
2
五天后补考结束,虽然没那么顺利但封城还是有信心考过的。本想结束后和朋友好好开战打一场游戏,然而心里却感觉很难受,仿佛有一股意念在拉着我他回到图书馆七层的那个位置。
封城放松式地呼了两口气,背起书包不自觉跑去。到门口后,他突然有点不敢进去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了对面的那个女孩。
“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封城开始仔细回忆起对面的女孩。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总是穿着白色衣服:白色的毛呢裙、白色的羊毛衫、白色的羽绒服、甚至白色的鞋。雪白的手腕处,一串赤色玛瑙手链红如鲜血,显得格外显眼。她总是下午来,上午那个位置会是空的。金色的阳光总是穿过透明的玻璃恰好打在她日记簿的前沿,而她就因此隐藏在光后,每天都是如此,不管是下午3点还是6点,封城怀疑她有控制光的能力。她总是戴着一只白色耳机听歌,黑色的瀑布直发别在耳后从肩上自然垂下,轻盈的空气刘海在那双有些幽然的眼睛上面恰好遮住眉毛。封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幽然这个词来形容女孩的眼睛,但这是她给封城的第一感觉,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里藏着无尽的忧郁吧。
封城几度想和她说话,可不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坐在她对面偷偷看她,偶尔翻两页书。
坐了一下午,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封城终于等到女孩开始收拾书包打算离开。他假装专心阅读,却不经意地关注着,待女孩一走,封城立马悄悄跟上了她。
虽然这行为有些猥琐,但封城并没有坏意,他只是想看看她到底住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牵挂着她。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出图书馆就被发现了。
女孩走着走着像是已经预知到后面有人一般,突然出其不意地转身,两人的目光恰好撞到一起。
封城自觉是躲不开了,只是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向他涌去,再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封城看。封城回望着她的眼睛心底竟产生一种怜惜之感。
封城定了定神,为打破这种尴尬,他只好先开口打招呼:“嗨,我是这几天一直坐你对面的那个男孩,我想我们可以交个朋友。”说罢他对着女生伸手以示友好。
女生依旧不说话,只是那只戴着手链的手礼节性地放进他手心里握了一下。
只那一瞬间封城全身冷颤,她的手几乎比冰还要凉上三分!
就在封城被她手冰到后思考的片刻,女孩早已不见。封城环顾了一圈,到底是没发现她的身影,只能默默感叹着“这女孩跑的好快。”
正当他欲离开之时,图书馆左侧的银杏树忽然一阵摇晃。封城嘴角微翘转头快步跑过去,却只见一个绿衣女生孤身待在那里。
很特别的是她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但如果不是今天她穿绿色衣服对比,根本看不出来。比起刚才对面女生不真实的存在,她更想像是一个邻家小妹妹。
发现看错人,封城只能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说道:“不好意思,认错了人。” 之后大步离去。
回宿舍的路上,封城一路都在思考白衣女生的事情,回忆着初见的画面他突然发现一个细节:女孩手上戴的那串珠子明显不如以前红艳了。
“难道是天暗我眼花了,也或许是别人知道那串珠子价值不菲给掉包了,不过那串手链款式独特,要仿制也必然要花大功夫,不太可能。”封城自言自语着摇摇头,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下,“不管了,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啊。”
嘴上这样说着,然而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那股丝丝密密的联系却总缠绕地越来越紧。
此后封城依旧天天到七层西北角的那个桌子去,除了为解答心中的疑问外,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学期他想好好学习了。不知为何,最近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要好好做事,好好努力,可这声音却缥缈的抓不住半丝踪迹。
女孩依旧坐在对面,戴着单只耳机,认真地写着东西。封城不清楚她在写什么,但一下午她会写好多。她还是没有主动与他说过话,哪怕封城说邀请她喝奶茶,她的回复最多也只是一个满带着悲伤的微笑,然后在图书馆闭馆前转身不见。
封城曾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翻过她的日记簿,首页有个芷字。他只是想知道她的一些信息而已,所以出于礼貌封城没有继续向下翻。
至此,封城再无办法再近她一步,但在他的直觉中两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强烈。更奇怪的是,这段时间封城总是有意无意瞥见绿衣女生的身影。
3
周日天气不错,冬天开始渐渐给温暖的春季让位置了。樱花如粉雪,盛开了一路。
封城舒展了一下筋骨,决定今天和宿舍的哥们儿约好爬山。刚出宿舍楼却看到了一个难得的身影。
是她!但不确定女孩是在找谁,所以封城只草草打了一声招呼就打算去追室友,没想到却被女孩拦下。
她今天的样子很糟糕,头发被风吹乱了,几片樱花瓣随风贴在她的发梢。微风撩起她的纱质裙角,可本应楚楚动人的她脸上却苍白无色,像一个纸人。她戴着一串赤红色的同款手链,只是这款是透明水晶的。她用那双冰凉的手扯过封城的手,把一直以来写的日记簿塞进他的手心,眼里满含泪水,连长长的睫毛都是湿的。
他们这样就对望了好久,女孩不说话,封城也不知该从何问起。正当封城无奈之时,女孩猛然踮起脚尖,只是一瞬间,她冰凉的唇就贴上了封城的嘴巴。在离开的一刹那,封城看见她毫无血色的唇轻张,说的应该是“再见”。
不知为何,封城的眼泪不自觉大颗大颗地滚落,泪眼模糊之中,女孩再一次消失不见。
封城伸出的手就那样停伫在半空,凉风转着弯穿过他的手心,然后再也试不到。
封城找了好久依旧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于是奔回楼上,开始翻看那本日记。里面字迹很清秀,然而字里行间却明显带着一种焦急与悲哀的气息。
我知道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了,可我还是舍不得。我妄想再多看你一眼,哪怕只是看看你不说话,哪怕我知道这只是梦境……
现在你该醒了,你已经睡得够久了,巫婆给我的珠子已经无色了。说来可笑,当我走进巫婆那间屋子试图挽回我们之间的感情的时候,我竟然意外知道了一个更大的噩耗:那就是你将命不久矣。很荒唐是吗?不管怎样。我还是信了,我问她该怎么办,她摇头说命为天定,除非以命换命。她的笑容诡异,现在还令人心生寒气。以命换命代价是下一生不能再为人了。可是我一想到可以让你活下去,我突然没那么怕了呢。我知道不管你怎样生气,最终都会包容我的任性。我明白有时候你也会累,也许我的离开会让你轻松些,夏黛很好,我不会再吃醋了,赤色手链里是我最后的命息,照顾好我的家人,替我活好下半生吧……
封城一时无法理解里面的内容,合上日记簿后却一阵头痛,慢慢眼前开始模糊,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3
阳光照在身上,封城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是在宿舍里。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浓重的消毒水味,头顶的点滴……回忆像无数只毒虫撕咬着他,然而却渐渐清晰。他和白芷的争吵,他去拥挤的火车站伸手拉她,还有事发前的车祸,白芷握紧他的手一瞬间决绝的眼神和温暖的笑意,那大概叫做永别吧。
护士过来换药时发现封城已经清醒,通知医生给他做了简单的检查,说并无大碍。随后一堆人从外面围了进来。
封城的妈妈边拭泪边诉说着他昏迷了这近半个月的事情,大家都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封城没有听进任何话去,他努力张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用那只能动的手吃力地在妈妈手心写着:白芷在哪?
封妈望了望丈夫,脸上的悲伤与无奈仿佛预示着答案。她的声音有点沙哑,顿顿卡卡道:“白芷在你醒的两小时前刚离开。”
像是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口,封城记起日记簿里的内容,他似乎懂了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境。那是他们大学刚认识的场景,白芷用最后的命息来与他续一段过往。
封城感到心开始慢慢变空,合上眼,他试图回到梦境再不出来,可他知道,不可能了。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口齿不清地独自喃喃道:“回不去了,小芷也回不来了……”
4
三个月后,封城基本康复。他出院的做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白芷的家。
白芷的父母面容憔悴,刚遭受丧女之痛的他们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坐在沙发上,封城双手抱着白芷父亲给他倒的茶,却不知如何面对他们。他知道白芷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可他还是太懦弱,懦弱到没有勇气开口告诉他们真相。其实如果可以,他宁愿当初拦住白芷,让离开这世界的人是自己。可惜从来就没有如果,他不可能再找到白芷,亲口问她为什么要把他一人孤独的留在这世间。
沉默良久,封城最后还是开了口:“叔叔阿姨,小芷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
他能听见自己哽咽颤抖的声音与他们的低泣混合在一起。
白芷的母亲一边把白芷的遗物拿出来给封城看,一边掩面流泪。
化妆盒中那串透明手链安静的躺在里面,封城目不转睛地久久注视着它。曾经他以为那是另一串水晶,没想到它的赤色里原是小芷的命息。
封城祈求白芷母亲让他带走这串手链,说想留个纪念。白母同意,当然他带走的还有和梦中一模一样的日记簿。
之后封城回到他们相识的大学,回到图书馆的初识之地。那个角落现在已经没有桌子了,而是被摆上一株偌大的君子兰。
封城站在西北角良久,阳光刺过深绿色植物射在他身上,伸手去触摸却只能感受到一阵凉风。叶子微微颤动,两滴水珠顺势从叶片上滚下,抬头封城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小芷,是你化作风在和我告别吗?”他的指尖感受着凉风带来的最后触感,一人独语。
迈出图书馆的门,不想迎面撞上一个人。
“夏黛,你怎么在这里?”封城抬头看着她,有些惊奇。
没错,其实她就是那个绿衣女孩。
她面容有些不悦,目光却渐渐柔和:“白芷都不在了,难道我还是没机会?”
“这跟小芷在不在没关系,我已经没力气了。”封城无奈叹息,头也不回地步下阶梯。
其后封城尽量避免和夏黛见面,他知道小芷会不开心,即使现在她并不在他身边。
一年后,封城几经波折拿着那串透明手链站到了巫婆的陈旧的门前。他仿佛能想象得到当年白芷站在这的心情。
他分明的指节轻敲了三下,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似是久年没人来过的样子。
封城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满脸皱纹,面容扭曲的邪恶老太太,不想来开门的却是一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给人的感觉只能说是风韵犹存。
她嘴角微微一翘,貌似已看透封城的心思:“你不必讶异,我的确本应是个老太太,甚至是个木乃伊,至于我为什么能活到现在,那就是多亏了你女朋友那样的人了。”
封城无心细思对面的人是如何看透他的,反正本来一切就诡异得很。
只是还未等他说明来意,女人早已抢在前头说道:“我已知你此行来的目的。”
封城无奈苦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想废话了。我知道我与白芷此生缘分已尽,只求下一世能相遇相守。”
“痴心妄想。”她冷笑,“下一世她早已不是人身,怎么,你还想让她做你宠物?”
封城摇头,似是早有预料:“我何尝不知,做人这么难,其实让我变成和小芷一样的宠物也不错啊。”
听罢他的话,女人的表情微妙,看不出是何态度。
良久她缓缓开口道:“看来人间自是有情痴,若当年……”
说到一半她停了下来,她不继续,封城也不知如何去问。
待面前的茶早已凉透,女人冲他挥挥手道:“我答应你,你走吧。”
5
匆匆数十载,图书馆鲜红色的瓷砖蒙上一层又一层灰尘,被暴雨冲掉后,接着被大风吹干。满头银发的老人每天从大学附近的公寓赶来,就坐在图书馆七层的西北角,手里拿着一本由原先纯白色现在边角已泛黄的日记簿。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地拿出来,轻轻翻,然后沉默许久。
老人一生未娶,在别人眼中他仿佛爱上了这座图书馆。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千千结。窗外一阵微风吹进,明净轻柔,老人眼眸中填满笑意。
七层东南方向,一位嘴角带痣的老妇人就那样盯着斜对角的老人。她以为五十年够长了,能放下了。可惜她低估了老人,也低估了自己。她设计了误会,却不想他可以无限包容白芷的任性;她设计了车祸,却不想伤的最重的是她的心上人,哪怕死他都护着她。幸好最后死的是白芷,只是哪怕这世间没有了白芷,五十年她还是只能望着他。他有什么好呢,才貌具无,可有时大概不需要什么理由吧,只因为当年银杏树前的微微一笑,这就够了。
银发老人向东南一瞥后合眸,他何尝不知远处的目光,只是他真的没办法。他微微叹息:“五十年了,又何必呢。”
他不知她为一人生执念,此生不渝,他又如何不是。同陷一网,谁又能救得了谁。
七十年后,七层图书馆。
保洁阿姨看着趴在西北角阳光下的两只抱在一起的晒太阳的白猫,默默思考:“从哪来的呢,难道是哪个调皮学生偷偷带进来的?可不能让它们呆在这里啊。”她摸摸那只小一点猫的头,蛮温顺的。她试着用食物把它们引出去,没想到它们吃了食物后还赖在那,她又试着强抱走,没想到它们根本就不让抓。刚抱上它就从怀里钻出又跑到窗台上。后来连领导也没办法看了,抱着爱护生命的准则就允许它们呆在那。
不过这两只猫也是自觉,从不随便弄脏图书馆,吃喝拉撒都在外面,只是白天进来晒太阳,还偏偏就只爱在七楼这一个地方,简直成了图书馆的一道特色风景。
窗外阳光明媚,一个清俊的男学生拿着一本老旧泛黄的白色日记簿坐在那个地方。他知道他舅爷爷生前最宝贵这个簿子,常常拿着它坐在这个位置翻看。他隐约听舅爷爷说过,这是他心上人送他的。
没想到他刚把书放到桌子上,图书馆七层的两只白猫就爬了上去,四只爪子还不停的在扉页上抚摸。他无奈扶额,不过看着这两只白猫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伸出手指,大白猫伸出粉色小舌头舔了舔,他感到由心的欢喜,嘴角轻翘,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看着小白猫脖子上的水晶项串,他轻轻抚摸着小猫的头。
“这大概就是舅爷爷心中岁月静好的感觉吧。”他托着下巴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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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无人角落一个妆容精致的中年女人轻轻吐了一口气:“我从不做赔本买卖,但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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