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是柠檬精里比较特别的一个。
有多特别,我也不大知道。
只是听远道而来的香客说,我的外皮看着是白的,不像别的柠檬,外皮是黄的。
这些话,我是不大放在心上的,只是瞧着每天都有很多人在我面前驻足围观,我心里也跟着热闹。
毕竟,精老了,也是会多愁善感的……
粗粗一算,我在这月老庙安身立命没个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这八百年里,我周身五公里之内找不到一个活着的生物,要说非生物的话,在我树根东南斜进五尺,倒是有一个未知年龄的石头精,但他上百年可以不说一句话,成日价摆着一副石头脸,石头心,很是高冷,所以,老夫也是寂寞的很哪。
遥记得初时被一个途径此地休息的小和尚带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没成精,只是一棵普通的柠檬树,这月老庙也不很起眼,无人问津,不若现在人来人往,我就这么整天呼吸着新鲜空气,倒也颇自由,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了两百年。
突然有一天,一个满脸横肉,胡子拉渣的大汉领着一伙人粗声粗气的说要整顿月老庙,刚踏进庙门,就吆喝着要同来的大汉操家伙,别说,他们干活还挺利索,经他们这么一弄,没过十天,月老庙就摇身一变,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渐渐的,来这里求姻缘的人越来越多,还未婚配的少男少女来求早日遇到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已有婚配的也携手相伴求白头到老。我是孤独惯了的,最看不得成双成对的人出现在我面前,每每看到年轻的小情侣恩恩爱爱携手在庙前盈盈跪拜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我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呛鼻的酸味。他们一起身离开,我就暗中使法术让他们之间产生种种误会,最后分离。就这么下去,月老庙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说,我察觉到我周身的酸味竟一日重过一日,不论春夏秋冬,白天昼夜,丝毫不会散去。甚至有一日,我亲眼见到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因为过于口渴,口不择檬的摘了一个我的果实吃下去,当场被酸死了。
我开始害怕,因为我感觉到我的生命力正在渐渐消失,皮肤越来越黄,甚至开始蔓延到枝叶。当我的酸味都开始吸引越来越多的乌鸦驻足的时候,我知道我将命不久矣。
先前修月老庙的那批人又来了,他们这次来是打算将我铲除,并带着一群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口中喃喃不休的不知念着一些什么,我听不明白。就在他们抄着家伙向我动手的时候,远处响起了几句特别清晰的并重复着的声音,“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令人无法忽视。我按捺住自己惊恐的心情,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一惊,是他……,是当年把我带来这里的小和尚,时隔多年,虽换了样貌,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只见他身材高瘦,却很精神,细长的眉毛间清晰可见的夹杂着几根白毛,步履款款走到那伙人面前,缓缓的问道:“各位施主因何要移除这棵柠檬树呀?可是因它不美味么?”其中一人挑头答道:“呸!这棵树上的柠檬,不好吃就算了,还整天散发着酸酸的臭味,就因为它,老子月老庙的生意一天比一天惨淡,它也好意思说自己是柠檬,看看别的柠檬,看看它!”和尚听完后,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似乎就算那人不回答,他也已经知道了答案,说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各位,这不是一棵普通的柠檬树,他现今已经整整八百零八岁,早在六百年前,他就是个柠檬精了,只因一时迷蒙,受了魔障,才做下这般拆散别人姻缘的糊涂事,月老庙近来鲜少人来,都是因为他在作祟,但他同时也害了自己,就算你们不除他,一年后,他的酸味也将遍侵他身体每一处,直至灰飞烟灭。”话头刚落,那伙人就纷纷吵嚷起来“操,我说呢,之前明明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原来都是这柠檬精搞的鬼”“都成精了,成精了不起啊,成精我们更应该除掉他”“我倒是想看看他最后能变成多酸,到时候我拿着他尸体卖钱,不比经营月老庙赚多了?”说着,那些主张除掉我的人就开始动手了。和尚见了,忙又阻止道:“各位施主不忙,这棵柠檬精就交给老衲吧,他和老衲有缘,老衲不忍看他就这么灰飞烟灭,待老衲带他一走,请各位放心,各位的月老庙也会恢复如初的。”
说着,也不待那伙人的反应,朝我一挥袖,跟着我便两眼一黑,浑不知觉,醒来时发现已处身于终南山的一座破败草屋前,看起来是他的住处。这老和尚也当真不俗,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竟这般神不知鬼不觉。我问他:“老和尚,你在月老庙前念的是什么啊?我很好奇。”他答:“是《波若波罗蜜多心经》,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念给你听。”我没有正面回答,绕了一个弯子“你为什么救我?我只是一棵柠檬精而已。”他不答,望着天空,好似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良久后,才缓缓说道:“最初是我把你带到那里去的,我对你负有一定的责任,你要拆散人家姻缘也只是一时执念,并不是无可救药。”我微微一笑,又问道:“这么多年,你仍记得我,还要救我,可也是执念?”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轻轻摇了摇头,进屋去了。
此后,我一直跟着他,一有机会他就给我讲经,闲时聊天,日复一日,我的酸味渐渐淡下去了,皮肤也由黄色渐变为白色,当年的冲动也不复再有。又过了七十年,已经预料到时日无多的老和尚,不顾我的反对,执拗的又将我送回了月老庙。我拼着浅显的法力,隐约看到他是在入定中安详离世的,去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知他无牵无挂。
此刻,我心满意足看着月老庙前熙熙闹闹的人群,耳边依旧清晰记得他的声音“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一阵风吹来,带着莫名的花香,没有酸味,是的,我是一个柠檬精,但我不酸。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可能同时……也变成了一个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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