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从小就对“别人家的孩子”深恶痛绝,因为我总被他们全方位无死角的碾压。干啥啥不行,天生闯祸命。当然我爸妈比我的压力更大,每次遇到别人家的孩子,他们都是人前讪笑,人后死命地批评我。
有次我对我爸妈说,至少我比壮壮强,他每次考试都是鸭蛋。我爸说,人家撵猪比你强啊,每次让你去找猪,总是猪没找到,还把自己跑丢了,我还得去找你。
我十岁那年,我姥姥过生日,我爸妈带着我去了大舅家。大人们围坐在一起,互相比着赛吹牛,我在旁边坐着就如同坐在一只刺猬上。我爸见了,说,你看你跟个豆虫一样扭来扭去的,一边儿玩去。
我蹦跶着出去玩了。
当我在门外正跟一群小狗崽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爸黑着脸出来了。
他看到满身泥水的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他说,你看看人家骆宾王5岁就能写出《咏鹅》诗,司马光也是6岁就能砸缸救小孩儿,你看看你都十好几了还在跟狗玩儿。
我被训得一脸懵,说,不是你让我出来玩的吗?再说这里又没有缸让我砸。而且我也不是十好几,还有,骆宾王跟司马光那些事都是7岁干的,你一个也没说对。
我爸说,你整天除了嗷嗷跟我顶嘴,还会干啥?
我看着他猪肝色的脸,想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又跟我妈吵架了?我妈揍你了?
他说,别扯淡,我在说你的问题呢,你看看人家小旭,次次考试都是第一。你说你的脑袋长得比人家的还大两圈,怎么就是个浆糊桶呢?
我明白了,肯定是我大舅又在我爸跟前显摆我小表哥的成绩了。
在花朵一样的表哥面前,我自然就是臭狗屎,特别是在他满墙的奖状面前,我的确没什么硬气的资本,只能单方面挨骂,毫无还嘴之力。
2.
吃饭的时候,我爸还没消气。我掉了一粒饭粒,我爸立刻怒目圆睁,让我背《锄禾》。我站起来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小旭表哥听了笑得前仰后合,说,背串了,背串了。我爸用脚在桌下狠踢了我三脚。我说,你踢我干嘛,你不是也背不下来吗?你平时还说让你背诗比让你下蛋还难呢。
众人都笑了,我爸的脸涨得通红。
回家的路上我爸唠叨了一路,说,别的先放一边,就是性格你也跟人家小旭差远了, 你看小旭从来不跟你大舅顶嘴。你呢,什么话都要顶上两句,我要跟你说个什么事儿,就跟忠臣死谏一样,不管如何苦口婆心,半点鸟用没有。
我坐在自行车的车后座上哼着歌,全当没听见。我不知道大舅他们那样的父子关系有什么好的,在我看来,我大舅就是个蛮横的皇上,他的儿子们就是庶民。每次只要大舅一出现,我的两个表哥立刻满脸怯色,两股战战,就只差跪下磕头了。
有一次我看见我大舅骂小旭,小旭的头都快低到膝盖那儿了,我大表哥站在旁边腿抖得就像在跳街舞,这丝毫没有一点夸张。
我要是生在那样的家庭,估计还在吃奶的时候就会感慨人间不值得,然后迅速夭折。
我爸说,小旭这次数学竞赛拿了第一名,听说前段时间还在什么少年杂志上发表了诗。
我“切”了一声,说,写诗?就他写那破诗,我也会。
我爸说,你会你也写一个给我看看?
3.
之后的几天,我也不出去玩了,整天在家里闷着想作诗的事情。
我爸见了,说,你学老母鸡抱窝呢,整天蹲屋里干嘛?
我说,您不要打搅我,我在作诗。
我爸说,作诗得出去,多看多听,光在屋里闷着,狗屁也写不出来,而且这东西是讲究灵感的。
我问,灵感是什么玩意儿?
我爸说,就是你看到什么东西的时候,脑袋瓜子突然跟被雷劈了一样,轰地一声,然后什么东西就从你脑子里跑出来了。
我说,明白了。
有一天,我在苹果园里,看到大舅又不知因为什么事对大表哥发火了,他照着大表哥的屁股踹了几脚。等我大舅走了,大表哥过来照着我旁边的树踹了两脚,然后一只苹果掉下来,正好砸到了我的头。我痛得龇牙咧嘴,双手抱着头直叫唤。
这时一首诗突然从我的脑子里蹦了出来。我说,天皇皇地皇皇,大人实在太张狂。仗着自己个子大,打得孩子直喊娘。
我小舅在一边听了,蹲在地上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我说,怎么样,我这诗写的不比写《咏鹅》的那小子差吧?
我小舅止住笑,说,你小时候挺聪明的,怎么越大越笨了呢?人家牛顿被苹果砸到发现了万有引力,你被砸了一下作出这样一首破诗。
我说,牛顿是谁家的小孩,哪个村的?
我小舅说,牛顿是一个科学家,人家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我说,不世出是啥意思?
我小舅说,就是在世上很少,绝无仅有的意思,比如李白啊,杜甫啊,这些天才都是几百年才会出一个的。
我说,好厉害,那我算……
我小舅头也没抬,说,你也算吧,你是“不世出”的笨蛋。
这个我真没想到,我一路哭着回家去找我爸。
我爸说,谁说你是笨蛋的,我去跟他拼命。
我说是我小舅。
我爸说,那就算了,我不能欺负小辈儿。这句话你要这样理解,它的重点不在后面,而在前面,你要这样想,几百年才出一个你这样的孩子,是不是也挺不错?
我当时竟然蠢到相信了我爸的话,还高兴了好几天。
等我冷静下来,想想小舅问我的问题也对,我很小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比猴都精,那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笨蛋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些年,直到近几年我才严重怀疑跟我童年时的一场冒险有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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