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我去澳洲的悉尼。这已经是我差不多两年多次往返悉尼的其中一次。在过去的两年,我很幸运的从 Jennifer Garvey Berger 身上学习一种全新的教练语言,她们称这个叫个「推向成长边际」的教练方法(Growth Edge Coaching),意即是将一个人的慢慢地、小心地推向一个人的成长边沿。
Jennifer 的推向边际
在 coaching 的工作中,是如何用一种探索地形的方式,慢慢将被教练者(coachee)的成长边际浮现出来。在边际内的,我们大可以称这个叫做「舒适区」,它也可能不见得是怎样的舒适,只不过你已经一种固定的模式来对应某种重复出现的状况,那种固定的模式你并不享受于其中,但在既定的条件下,那个模式会自动的「下载」。就像当我对着我妈的时侯,我的那套「攻击-闪避-还击」模式绝对不是我享受的,但却每一次精淮地于既定的时刻出现。以上这些,都是 Jennifer 对 Kegan 的「主-客体」理论伸延应用的贡献。
这套工具与理论并不是主流,起码在当时来说知道的人并不算太多,但它确实开始让人注意了。原因之一是职场上所遇到的不确定性或不能靠以往经验来做判断的事情变得越来越繁多。管理者开始被要求要有「更上一层楼」的宏观视野或系统思考,才可持续驾驽在这个破坏性创新的年代里。说是这样说吧。但我几乎肯定大多数 HR 及 OD 的专业工作者,都不知道这背后可有什么说词来跟他们的总裁们说明这是什么的一回事。他们极需要一个说法,一套完整而自洽的说法,否则他们知道自己将会每天都在追赶主管们去上一些对应不了问题、主管们也没感的领导力培训。
与 Kegan 最为亲近的路派
因此,成人发展理论从心理学的领域,找到了一个新的宿主,那就是管理工作上的领导力发展。Jennifer 的《领导者的蜕变》就是针对这个需要而写成的。它是一本实用且带有大量例子,首次以一种为人能读懂的优美语言来解释哈佛成人发展理论大师 Robert Kegan 的「主-客体」理论。但对于一个刚冒起的新理论,无论是多么吸引也好,我们都得需警醒自己「所有理论都是简化」的表达。当 Kegan-Berger 取了主-客体作为他们的进路主轴,他们也因为要照顾自己理论的简、达、美,而将另一些面向没有更多的包容于其中。因此,我觉得要学习好一套理论,最好要走访同一派系的三个不同表达方式。而在成人发展理论中,与 Kegan-Berger 最亲近的理论,就是 Torbert-Cook Greuter 这一派了。
而2013年,我就是前往悉尼一个很漂亮的海滩旁,有六天的时间让我吸收 Susanne Cook-Greuter 的 MAP (Maturity Assessment Profile)。MAP 是 Cook-Greuter 离开了她原来合作的那家顾问公司后,重新注册/包装的新名字而已,她与她的合作者 Bill Torbert 早些年时叫这个叫做 LDP (Leadership Development Profile)。先不要管这一堆被他们搞到很混杂的名称,以及背后还有很多枝节的故事;我们应更多的关注在如何掌握这一套理论的内核主轴:Jane Loevinger 的自我成长理论。
什么是成长(development)?
我第一个问题问 Susanne,什么是成长(development)?发展对她而言,就像我们看到小孩自然地成长一样。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里,孩子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成长。当他们成长时,他们可以做到更多的事情;他们能跑;能学习怎样跑,然后再跑快一点;他们学习如何说话,并且能够沟通。所有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同时到目前为止我们经常假设人成长到廿岁。之后就是所谓的成年人,并且停止发展了。因此,让 Susanne 感到兴趣的是,在个别的个人虽然是各有不同,然而这些成年人意义建构(making sense)的方式是否都一样?还是他们是用不同的方式来「认识」这个世界?「发展」在此处就是赋与这种对比另一层意义,我们如何用不同的意义建构来「认知」与「看见」这个世界呢?我们如何对世界提出不同的疑问、提出悬挂与观察呢?Susanne 认为那几乎是涵盖所有与认知相关的事情,因此这也是关于「意识」的。她举了日常的冲突为例。两个人可能属同一种性格,却依然会起纷争,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不能相互理解并和好共处呢?这可能是因为从意识发展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属于不同的层次吧。
介绍 Susanne Cook-Greuter
我还记得我与 Susanne Cook-Greuter 第一次在波士顿碰面的时候,我问及她的背景,她说自己是一个语言学家。她出生于瑞士,于1976年移民到美国,跟着她的新婚丈夫到美国过她的新生活。作为一名瑞士人,Susanne 是活在一个多语体系中,虽然当年很想成为一个动物学家,但后来发现这个世上最值得研究的动物就是人自身,尤其是人的心理学。研究人的心理世界其中一个最重要途径就是研究他们所附带的语言。因此,心理学、语言学混在一起的研究引起了Susanne 极大的兴趣。结果来到美国后,为了补回一个美国认可的学位,她重回学校,听到有人能够用分析语言的方法,可以为一个人「自我发展(ego development)」的意识层次作出区分。这对 Susanne 来说是一个很巧妙的安排,让她能用上几乎是她的所有专长。
令人惊讶的重叠
Cook Greuter-Torbert 提出的自我发展,与 Kegan 所提出的主-客体,表面上看好像是两套不同的系统;但若愿意细心的作个比较,你便惊讶于这两套主张的近似性。其重叠的部份其实是大得惊人,只是大家用着不同的术语来形容同一样的概念。例如 Cook Greuter-Torbert 非常着重留意说话者的行动逻辑(action-logic),而Kegan则会用意义建构(sense-making)来形容。他们彼此的分层的方式有点不一样,一个分为九个级别,另一个只有五个(虽然每个层次还有更细致的分布)。但他们都是同时谈及一个人由很自我中心,自利的,只顾自身的几乎是无意识层次,经过能顾及他人,以及能够顾及更多人的逐层扩展;他们都提出成长是有一种超越与包容于其中;他们也同时非常着重一个人如何透过他的语言表达出该说话者对外界世界的「心智结构(mental structure)」。若然你开启 Ken Wilber 的一些集成学(Integral Theory)著作,他基本上是粗疏地认为他们都是在谈同样的东西:Bob Kegan 的东西,其实与Cook-Greuter/Loevinger的东西没有太大的不同(很有趣地,Wilber的著作中并没有提及过Bill Torbert的)。
更为实证取向
当然,我与 Susanne 的谈话中必然有谈及她们的与 Kegan 的主客体分析有何不一样。在 Susanne 眼中认为,Loevinger 的东西不是由理论建构出来的,而是由实证中观察出来的。它的基础是来自数据。在她们眼中,这是更附合科学的要求,因此也应该是更好的。这样说的意思是,一个学者在思考这个议题时,是能够比较中立客观的从零开始建构,不会因为追求某种理论上的简达美而建构一个与现实不附的理论。
以上这个说法当然少不免是在暗示 Robert Kegan 的主-客体理论并不客观,是从理论建构的角度出发,欠缺更多的实证数据来支撑这套理论。但这样说又不完全对。Kegan 的主客体其实是来自皮雅杰(Piaget)的「主-客体」分析的伸延。皮雅杰,曾被认爱因斯坦认为他的创见是显然易见到只有天才才能发现!他提出孩子在其成长过程中,会有四个清晰而不一样的「建构式(constructive)」心智发展。在四个不同的逐层递增的心智阶段,很明显地看到孩子能对世界的真实性、复杂性有更贴近现况的理解。很多人以为皮雅杰是一名教育心理学家,但这其实是他极力否认的身份。他会称自己为一位认知科学家。他的发现,绝对是从数据与观察得来的。因此,可以这样说,「主-客体」理论的雏型是实证性的,而且也是科学的。
Kegan 是将这套理论伸延到成人世界去,思考它是否也是同样发生在成人的意识成长中。当然前提是,成人的心智仍会进化吗?如果会,他们心智结构成长的轨迹会否也呈现「主体-客体」更多的分离呢?结果他提出了五个不同的阶段。而这种成长在今天国内流行地称之为意识进化。
谈到中国
我与 Susanne 谈到中国。她从来没有到过中国,她说这是她的 bucket-list(挂前必做之事)中的优先事项!我们谈及国内的「意识发展」概念并不清晰(可能唐君毅的心灵九境之说是最接近的说法)。一般的都会是一种很二元式的「放下/不放下」。但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但那种佛性却不能持久,下一秒可能又想起杀机!Susanne 提出成人发展理论的好处就是它是一种一个层次一个层次的逐步到达,是一种渐修的过程。渐修与顿悟,尤如量变到质变,便成为了有趣的交互关系。
不可一蹴而就的过程
Susanne 认为,自我这个概念,在西方或是用我的语言来说,就是所谓的自身。我如何界定这个就是「我」或「非我」,非我是在我之外的。而在这套理论里,你的意识越是发展,则越少东西是会觉得是在「外面」,内在的世界也就越丰富。这与东方的阴阳之道是相连的,但它也需要中间的阶段!这就是西方发展心理学最近五、六十年在做的贡献,但,毕竟,它还是一个很年轻的科学。Susanne 认为她们开始有一种可靠的感知,知道它是如何运作,以及中间涉及哪些层次或步骤,如何从一个年青、经验不足、带着一个很窄的「我只管我自己」的视角,进化至接近佛佗一样,有一个更寛广、深度、能清楚自己是谁以及能同理他人的视角,以及可以接受他们是什么人以及他们是什么就是什么的原始本质。但当然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修成的样子,「能想到」跟「能做到」并不一样的。这是需要很多耐心的刻意练习、很多的步骤、有很多的学习,同时也需要很多的支持,才能到达的。
面子文化可能阻碍发展
当我邀请她可否为对我们中国的同学们给与一些修练的建议时,她很谦虚的回答说她真不敢轻易的说。一来是因为她真的从不认识中国,二来中国有着一套流传数千年的文化,她认为必须有很多智能于其中,她不好在这个伟大的文化面前班门弄虎了。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所以便抛出华人的「面子文化」与她一起思考,我们聊到「面子文化」会否对意识的进化形成阻碍。对此,她认为是有可能的。她的意思是假如要留面子就很可能不会分享一些对你内心来说是很纠结的事情。我们倾向这样做是因为我们想要保有安全的空间和尊重这个空间,以至不说出一些可能令他人不快的想法。只是,若有一些负面的情绪但已惯于不分享出来,对所谓的成长是带来阻碍的。成长是要变得更开放的,西方人他们都是被鼓励要有自己的声音并让它被听见的。但这一切,Susanne 一再强调,都是需要时间的;同时,她觉得这种改变已经在发生中,因为全球化的商业或领导工作的运作中我们被期待要有更多这类的开放沟通,我们再难以活在孤岛中,惯于面子文化的人必须采取一些不同的做法。
集体文化的好处
分享至此,她也同时提出华人更愿意追随某种做法,尤其是一些能触动集体心灵的愿景,而西方人则可能会更执著于「我想以我的方式来做」而反而变得抗拒一些有意义的改变。因此一个人/社会有了愿景之后,可能便会慢慢地接受这些想法,这相对于那些更个人主义的社会有多一些优势。
Susanne Cook-Greuter 这个名字,本只是一个从哈佛毕业后一个独自继续伸延 Jane Loevinger 成人发展理论的人。与丈夫活在波士顿近郊的小屋里过着绝不张扬的隐世生活。相对于她的早期的合作者 Bill Torbert,他是热情而外向的,给与我是一份完全不一样的近身体验。与 Torbert 的话题,可以从他的师傅 Chris Argyris 与他的恩恩怨怨,聊到后现代的艺术画家。Susanne 则是一个非常专注的研究者,她跟我说她每一天与这套理论打交道已经让她感到一生的富足。她的被看见,一方面是因为 Bill Torbert 将这套理论借用到企业中的领导力研究中(他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学者),让更广泛的人群得知这套理论,以及她的名字。同时,另一个对推广 Susanne功不可没的人就是 Ken Wilber。Ken Wilber 在其书中一再推广她的研究(与 Loevinger 的名字一起提论的)。我深信她对于这两个将她推广出去的人是心怀感恩的。
而我自己,就是一万个幸运,能与这位隐世高手有如此的缘份攀谈理论与人生。她的名字,我相信将会被中国的朋友记住。因为中国的集体意识发展,可以帮助创造一个更谦怀的民族,实现我们儒释道的独特文化理想。这是我们所向住的,也是我们文化本来赋与的承传。我们应该一再谢谢这些研究成人发展理论的老师们,因为他们为我们中华文化从一种俗世的心智,扩展到一种内圣外王的心智中间提供了一条可供进化的路俓。
文:Jo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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