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瓦房村的这口老井,连最长寿的蛤蟆嘴马殿宇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我小时候这口老井就在这里。”
老井啊老井这句话也适合我。从我记事起,村里人就叫这口井为“老井”。
井台约三平见方,粗略地铺着煤渣或碎砖,长年浸泡在水里,湿漉漉滑悠悠的。井边树一根碗口粗细的木桩,黑黝黝滑溜溜的,像打了一层桐油,桩上系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柴绳,每隔1米左右就绾着一个大疙瘩,柴绳也是滑溜溜的,像条土灰色的长蛇,柴绳的一端系着一只箍着铁箍的木桶,滑溜溜沉甸甸的。
这便是我儿时记忆中的老井。
无论夏天多么酷热,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村民也愿意多走几步路来到老井,滋溜溜,柴绳从手心溜到井里,手心磨得痒痒的,一个个大疙瘩从手心里挣脱,木桶蜻蜓点水般地落入水中,几乎听不见水声。当然了,这是温和的方式。遇到年轻人,比较冒失,那就另当别论了,只见他拎起木桶往井里一扔,“嘭”的一声水桶“着陆”了,接着是沉闷的回声和悠长的激荡声。
“阿林,是不能这样打水的。”白头发老魏温和地批评了阿林。
阿林是不会接受这样的批评的,他三下五除二把木桶提上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个尽兴。阿林小手一挥,又是“嘭”的一声,“哗啦啦哗啦啦”又提上一桶水来,往地上用力一掼,豪气地说:“二奶,我帮你打了一桶上来,用吧。”说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是,这一回他却没有能够溜走。这天,阿林“嘭”的一下把木桶扔到井里,正撅着屁股往上提水,背后突然一声叱咤:“小样,我让你跑!”阿林受到惊吓,扔掉绳子,回头一看,却被一个庞然大物张开双手一把抓了过来,摁在大腿上。
阿林吓得三魂掉了二魂,嗷嗷大哭,定睛一看,原来是大胡子马仕光。
“今天非把你裤子扒掉,让你光着屁股回家。”马仕光一手摁着挣扎的阿林,一手一用力,又短又薄的裤头顺利地被扒了下来。
阿林大哭着,既不喊爹也不叫娘,一口一个“大哥”地讨好大胡子。
阿林双脚刚一着地,撒腿就跑,像脱网的鱼,排着尾巴逃之夭夭了。老井边几个洗菜的妇女掩着嘴笑地前俯后仰。
大胡子捏着阿林的裤头哼着曲儿回家了。
阿林再也没有使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方式打水了。
老井啊老井无论冬天多么严寒,老井里的水总是温热的。老井像个保温杯,随时给瓦房村的人们预备着温水。
越近年关,老井越热闹。家家户户杀鸡宰羊,都来到老井边来打理,家长里短,说说笑笑,老井边一派热闹的气氛。
大年三十和新年初一,是有人来老井边拜祭的,他们虔诚地磕头焚香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来老井取水的人开始稀少了,以至于无,但每年还是有人来烧香祷告。再后来,烧香请愿的人也没有了。
老井真的老了,打上来的水不再是清冽甘甜的,而是混黄的带走泥土味儿。
我读五年级的时候,老井终于干涸了。
捉迷藏的时候总大家都喜欢跳到井里寻求庇护。我曾经躲在老井里,急促的气息宛如晨风呼呼作响。抚摸着斑驳的井壁,寻找那曾经不竭的泉眼,却抠落了苍老的泥土……
老井终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仿佛它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但是它也永远在它曾哺育过的一代人的记忆里,扎下了坚不可摧的根。
上个月,我冒着严寒回了瓦房村,和躺在病床上的大胡子说起了老井,病恹恹的大胡子伸出竹瘦的手,捋一捋满脸白花花的大胡子,意味深长地叹息道:“老井啊?亏你还记得,不会再有了……”
老井啊老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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