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63）
九阿哥福临早慧而脾性异样，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
宫里人人都不知道的是，小皇子的性子是什么时候、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要说没有一个人知道也不尽然，至少苏茉儿是比较了解的，他的额娘也不可能一点都猜不出来。
如果细心观察一段日子，可以为福临出一本诸如《一个六岁儿童的言行启示录》之类的八卦书，大爆小皇子的种种乖张行径。当然，都说了是八卦，道听途说的多，真真假假一人一个版本。
不明白的人看到的，是一个喜怒过分无常、聪明得可怕、发作起来怒火可以把屋顶烧光的坏小子。
他可以因一件小事狂怒鞭打太监，连苏茉儿都阻止不住；可以一眼就看出哪个奴才在撒谎，非要他们自掌嘴到红肿才罢休；可以老半天不吭声让服侍的人提心吊胆不知道又是哪里开罪了小主子，人们永远搞不清楚他六岁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是酝酿骗骗多尔衮叔叔的小怪招还是范章京大人的批注四书，或者是汉唐大书家的墨宝真迹？没错，一个小小孩儿，已经表现出对汉人文化的超常兴趣了，并且成功地引起了汗阿玛和额娘的高度关注。这更让奴才们觉得小主子的脾性具有不可知的“深度”，因为他会随时丢出一句汉人的名言古话，让惩罚变得有理可据。
可是有时他又脾气好得不会去追究奴才们的小过错，他还没有学会一笑置之，却已经学会若无其事地、努力装出大人的口吻，要身边的人都退出去，就当刚才的错误没有发生过。他没有大发脾气的时候，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双目灼灼生辉，多尔衮每次一见到，心底就打颤，仿佛面对的是心爱的女人的眼睛。
在大多数人眼里，九阿哥福临实在是个令大人头痛的“怪异”男孩，奴才们私下里说，小主子给惯坏了。
给谁惯坏了？自然是小主子自己惯坏自己了，这话听着可真新鲜，没有靠山，哪有自己惯坏自己的底气？可神奇小子福临就是做到了。皇帝父亲和宠妃母亲都绝没有纵容他鞭打奴仆和任意发火的意思，小孩儿是无师自通天生就脾气火爆。
可能，仅仅是可能，一个谁也猜不到的可能：多尔衮叔叔对小侄子恶劣脾性的变本加厉“居功甚伟”。
确切地说，是额娘与叔父的暧昧关系严重刺激到了福临，导致他以一种扭曲、隐晦又暴力的方式向这两位行事见不得光的长辈表示不满，他那么崇拜汗阿玛，他一个小孩子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他还不懂什么叫“私通”，但就是觉得在这件事上英明神武的汗阿玛被叔父额娘联手欺负了，而他又无可救药地仍然敬爱额娘，却又在“爱额娘”和“恨额娘”之间受着煎熬。
是他天性中的暴戾因子被这桩可能永远不会被爆光的丑闻激发了出来，这导致他的不成熟的恨意更显得无理，而他又绝不可能让人觉察到他发怒的真相，除了将怨气转嫁到奴才身上之外，他只能向苏茉儿寻求安慰。不过苏茉儿也是布木布泰的忠仆，他也是不能让她察知内心秘密的，能有的安慰，也是无意义的温言软语。
福临早熟，实在是一半是天生，一半是被大人的种种不正常的行为给促成的。
因为，大人是骗子！在装模作样！在偷偷摸摸！和师傅的教导不一样！叔父在耍两面呢！额娘也是说一套做一套！
但他不敢恨额娘，那是从小最亲最亲的额娘，他决定选择性无视，只认定多尔衮叔叔是唯一的罪魁祸首了。
一个小男孩，恨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恨，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这还不是普通人家的小男孩，而是清国皇帝和蒙古公主生的小男孩，如果单纯恨意也能够量化的话……有多重？
隐隐约约有些不祥预感的苏茉儿不敢去想象，她看着小主子越来越像其父皇的一面日益突显——聪敏绝伦又骄傲固执——几乎与暴戾的脾性一起同时发展，那是怎样一种难以形容的性格？
爱新觉罗·多尔衮后半生的命运，就此有了不确定的开场。今天的人往回看是事后诸葛亮，再明白，其实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人当局者迷更高明，因为，新生没多久的大清帝国一派“新气象”，八旗推举制铁打不倒，除非是神仙，谁也料不到未来的天下会和一对不太起眼的母子搭上关系，而站在这对母子身边的男人，却是最有实力竞争皇位的人。
不过，至少在清国内部，不是神仙却神勇的人，很多人认为是范文程章京大人，要是他胆敢将内心所思所虑都和盘托出，单只“叔嫂私相勾连”一爆出来，不天下大乱才怪，偏偏他又是皇帝最看重的谋士，两个绝顶聪明的男人经常在一起卯着劲“比试”对天下局势的看法和身边事情的蛛丝马迹，范大人稍有不慎就会心绪露馅，所以他从来是点评国事“胆大包天”，国事之外就装低能，管它能不能骗过皇太极，先混过一天算一天再说。
潜意识里，范文程恨过那个女人，把他害惨了，就没睡过几天安稳觉。随即又羞愧地暗自承认，不过是不值一文钱的单相思，关那毫不知情的女人什么事？
每一念及此，他惯有的警惕功能就会拉响警报：别让她的无形影响力给蒙了，还是先搞清楚她儿子的胜算有多大才是紧要事，九阿哥胜算越大，她活下来的机会才越大。
问题是，连范文程自己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推算起九阿哥的“胜算”来了？难道潜意识里，已经认定多尔衮会因为爱情而扶持情人的儿子（同时也是皇位竞争者）上台？而这么想的前提是，无论在九阿哥还是多尔衮的统治下，我范文程都是可以活得好好的，所以也无所谓八旗推举制是否会因此遭到实质性的破坏？
这么思索着一路走到宫门，等待通传。
爱新觉罗·济尔哈朗一眼就瞥见范文程站在宫门外等候召见，看他那凝重的侧脸，就知他正为某事焦头烂额。
好极了！我也正心神不定，想找个明白人解解惑。两个都焦头烂额的男人碰到了一起，准备觐见另一个同样也在焦头烂额的男人。
济尔哈朗罕见地先行礼（本来应该是汉官先向满人官员致礼的），开口就是：“范大人，莫非从一早就候到现在？”今天皇上身体不适，没有上朝，他最重要的谋士也奇怪地没有上朝，两人事先串通好似的玩失踪，文武百官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郑亲王，此番皇上召见，所为何事啊？”绕开了话题。
“尚不得而知，估摸着跑不了阿哥们的事儿。”
“哦？下官不明，请郑亲王明示。”
你还会有不明白的事？明摆着“欺负”我一“厚道”人。济尔哈朗出名的“好人好话”，并不在意，笑笑说道：“左不过是阿哥们近来都可着劲读汉书，读书是最要紧，皇上之意，是也别把咱们女真的骑射功夫荒废了，这不，皇上给阿哥们加大了骑射练习的课时，这回可能正要召见臣……”
话被太监打断了：“皇上请郑亲王和范章京大人一同进膳。”
进膳？之前皇太极可没说今天要君臣一起共享皇家酒宴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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