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牵引着我,走过险滩,走过荆棘,走向希望的原野,走向挚爱的校园,走向文学的殿堂。这只手是明灯,它照亮了我人生的起跑线,引导着我一直向前向前,直至后来变为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力量……
——题记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个黄昏。迷迷糊糊的我趴在一个人瘦弱背上,呼吸急促,生命危在旦夕。“为什么不早来?”医生在训斥那个背我来的人,“急性肺炎,快,输氧!输液!”
“孩子,别怕,有老师在呢!”一只大手紧紧搂着我。哦,我的邻居,我的老师!
虽然有时候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但是那时的我却是如此的顽强。老师那只大手硬是将我从死神那里拽了回来,等父母赶到时,我已经脱离了危险。
(一)
在江淮之间,有个古老的小镇,一条石板路从街心穿过,两边的青砖红瓦建筑依然保存着古朴的南方韵味。
凡是来过小镇的人都知道镇上住着一个神奇的老师。他的岁数不大,却已是满头银丝。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身材消瘦且挺拔,我想象中大概李白就是这仙风道骨的样子吧?
老师姓杨,因为耿直的性格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我们这个小城镇。但是,憨厚朴实的人们并没有当他是“右派”,仍然请他当老师,仍然把孩子们送到他那里。
二牛是个顽皮的孩子,到了杨老师那里,没有几天,倒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了;糊满大字报的教室里,骚乱不安,杨老师来了,顿时变成活泼有趣的文学欣赏课;他在每一节课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准确、神奇的下课铃就响起来!要知道,那时他是没有手表的。
杨老师是那么博学多才。听他侃侃而谈,我们似乎看见了世界屋脊,听见了松间的涛声,闻到了稻花的芳香,感受到了稼轩的豪放和易安的婉约。听他的课,简直是一种享受,是一种精神洗礼。在那样的年代,老师无疑是吸引孩子们上学的魔法师了!
老师的师德是人尽皆知的。在那“读书无用”的年代,老师家访的身影在每一家出现过。我们小镇之所以依然保留着古朴的儒雅之风,是与老师的不懈努力分不开的。每年腊月,老师最忙,忙着给家家户户写他自编的春联。大年初一,我们学生最忙,忙着读老师的对联,欣赏老师的书法。
正是有着这样的老师,几年后,我们一个小镇竟然出现了20多位教师!因为小小的我们从那时就已经打定主意: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要做像他一样的老师!
(二)
小学毕业那年,因为家穷,也因为家庭出身问题,我上不了中学。在奶奶的陪伴下,我怯懦地走到杨老师的面前。
“这么伶俐的小姑娘不能上学?什么世道?! 我收了,有谁要找麻烦叫他来找我!”老师的话掷地有声。
我的老师,正直不阿的杨老师,毫不犹豫地收下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是顶着多大压力啊!那时,我的父亲是反动的学术权威,母亲虽是教师,因是小资产阶级,正蹲牛棚写检查呢。这样家庭背景的孩子谁敢要啊?而我的老师,却拍着胸口,大胆地收留了我!
这是我一生中重大的转折,这是压在我心头重如泰山的师恩!那时,年幼的我懵懵懂懂,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还有爱我的老师,他不仅救过我的命,还给了我读书的机会和做人的信心。我只知道,好好学习,争一口气,报答恩师……
(三)
我怀揣着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老师落实政策盼来二次解放的时候。当我跨入师范学校大门第一眼看见了恩师时,激动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
老师啊,你可知道,对于你的经历,善良的人们是怎么说的吗?他们叫你“出土文物”!
“出土文物”——多么辛酸的历程,多么珍稀的宝藏!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老师白发的缘由。
在师范读书几年里,杨老师仍是我的汉语老师。他依然是那么神采飞扬,他授课的教室里永远是济济一堂!
作为他最喜爱的学生,他把我收为“研究生”。每天给我开小灶,让我接触了一代代文学宗师。从《山海经》的夸父逐日到《诗经》的蒹葭苍苍,从《史记》的孟尝君到《离骚》的屈平,从温婉的柳三变到豪放的苏东坡。说到激情时,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似乎放出光来!最难忘的是他一口气吟唱的《离骚》全诗,那是吟唱亦是痛哭,唱得他汗水涔涔,听得我泪流满面!我听到了他对文革的控诉,听出了他怀才不遇的呐喊!
老师领着我结识了古人,穿越了历史,惊诧于中华的沧桑,也爱上了永恒的文字!是你,我的老师,带着我步入了这样的人间仙境,带着我走进了神圣的文学天堂!唐诗、宋词、汉赋,还有那八大家的散文,元曲、传记、小说,还有那明清的流派,它们使我陶醉了,它们让我充实了。我徜徉在浩瀚的知识海洋里……
(四)
最后一次见到老师,是在老师突发脑溢血的时候。
当我们一家跌跌撞撞赶到医院时,老师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但是,见到我的到来,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好孩子,还要学习的。去考研吧……
知道了,老师!我去,我会去的……
当年,在丝毫没有复习的情况下,我就去应试了。然而,由于某一原因,虽然我的分数达到并超过了录取线,但是,我没有被录取!
来年准备再次应战的时候,孩子不期然地到来,从此,我便与考研无缘!
嚎啕大哭!老师去世时我没有因为无法报答老师的大恩痛哭,遭遇大病时我没有因为无法完成为人子为人母的使命痛哭,而这一次,我哭了,为的是理想的泯灭,为的是对老师的应诺没有实现,让老师在九泉下不得瞑目!
(五)
恩师走了,走在那一年的春节期间。
每年春节时,我都重复做着同样的梦:老师拉着我手说——孩子,不要放弃,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我对你有信心!
这么多年了,冥冥中总有一只有力的大手在牵引着我,走过险滩,走过荆棘,走向希望的原野,走向挚爱的校园,走向文学的殿堂。这只手是明灯,它照亮了我人生的起跑线,引导着我一直向前向前,直至后来变为一种积极进取的精神力量……
不敢说自己有多么成功,但是,在个人历史上,我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多年的教学中,有老师慈爱的榜样,我也成了受学生欢迎的老师;尽管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我克服了,因为在我的眼前有老师历经艰难而不屈不挠的影子。
恩师,你是我一生的榜样,永远的精神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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