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语萃 190
一九一四年——《哲学中的科学方法》
中国俗话说“学问成家数”,施之于英国的罗素(Bertrand Russell)爵士,应该是一个最恰当的称呼了。罗素是十九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哲学家、数学家、思想家、社会改造家、和平运动家。他同时又是一九五〇年诺贝尔文学奖金的得主,但他并不以“文学”的声誉为荣,他竟反问:“为什么不给我和平奖金?”
《哲学中的科学方法》(Scientific Method in Philosophy),顾名思义,是把传统的被玄学笼罩的哲学带入科学的领域。罗素认为传统的各派哲学的基本歧途,在于光是做玄学演绎,并不能使我们得到真知。若想得到真知,则需依靠逻辑分析的方法。他在序里说:
过去之大系统(各派哲学),若是仅仅看做为帮助悬想的假定,是很有用的,而极有可研究的价值。但是:如果要把哲学变成科学,要使哲学所注向的结果,不倚靠着采用该哲学家之嗜好与性质,我们须得需要另外一些东西。
这本书吿诉你“另外一些东西”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别看这是一九一四年的著作,今日中国人的头脑,比七十年前罗素的头脑“行”的,又有几人?
一九二九年——《婚姻与道德》
罗素是一个异端与叛徒,几乎在各方面,他都表现了真知与远见,和以全人类为对象的设计与热情。以他的敏锐、渊博与睿智,常常为人类的前途和传统的桎梏,提出新的解脱方式。他的言论,有许多是“叫人不快的真理的残忍陈述”(Somewhat brutal statement of unpleasant truths),而为一般盲目快乐的卫道者所不喜。但是智慧成熟的人,在成熟的二十世纪,都必然慢慢肯定“正视现实”乃是值得一吞的“苦药丸”。药丸下肚以后,你会发现另一种“苦中作乐”的趣味,正弥漫在你心头。
在古今哲人中,罗素又是一个在性观念、婚姻观念上最超脱的人,他不但不“托诸空言”,并且还光明正大的“见诸实事”。他离婚次数之多,是举世有名的;他对性观念的潇洒看法,也是举世皆知的。这本《婚姻与道德》(Marriage and Morals),是他在一九二九年所作的对两性问题观察的具体供状。他在美国讲学的被驱逐,惟一的原因,就是美国婆娘们吃不消他的“大胆言论”。可是,半个世纪过去了,美国婆娘们竟比罗素本人还“大胆”了。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罗素的远见。在这个时候,更令我们想起这个“郊区的撒旦”(Satan in the Suburbs)!
一九三〇年——《幸福之路》
幸福的阻碍有两个原因:一种是外界影响的,一种是本身影响的。关于后者,罗素为我们提出了充实的解答。罗素在一九三〇年写下这本《幸福之路》(The Conquest of Happiness),就是针对我们本身可以影响的部分加以论列的。这本书书名的原意是“快乐的征服”,在罗素眼中,快乐幸福是一件需要经“征服”才能得到的东西,快乐幸福需要用力才能得到。传统的修养书,集体的犯了一种毛病,就是都偏重在用“自我反省的方法”去去苦求乐,甚至苦也不去,竟还以痛苦自豪。正相反的,罗素极力抨击传统这种愚笨的修养方法,转而用他轻快犀利的文笔,为快乐幸福的远景,播下了逼真的近像。
全书共分两个部分:上编是“不幸福的原因”;下编是“幸福的原因”。最后以“幸福的人”收尾。如果你在新时代真想做一个快乐幸福的人,你必须抛弃传统的修养小册,赶快拿起这本书。
一九三四年——《自由与组织》
《自由与组织》(Freedom and Organization, 1814-1914)是罗素应美国出版商诺顿(W. W. Norton)的提议而写的一部名著,也是他的非哲学性著作中,最值得重视的一本。书中一开始,罗素就有意让人了解,为什么自由主义在十九世纪失败?罗素深入的探讨这一原因,构成了这本书的基本骨架。在这一骨架下,罗素分析十九世纪以来的历史,论点新奇而有趣。
这本书出版于一九三四年,也正是社会主义理论风行世界的年代。罗素虽有远见,但在这一论点上,仍旧冲不破这一所有思想家都未能冲破的好梦——十多年后才证明永远难圆的好梦。罗素那时竟也相信“土地、矿业、资本、银行、贷款和国外贸易等的终极经济大权的收归国有”!他高估了组织(公营企业)的能耐,低估了组织的流弊和缺乏效率。这些论据,可算是这本书唯一一处美中不足的地方,也是五十多年后的读者不可不特别警惕的地方。
一九八七年二月六日夜小改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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