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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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虬枝上枯叶萧瑟。

白鹤在墨绿色的田野里徘徊，旺财朝着惨白的月亮低声嘶吼。墙外的山包上，野猫与老鼠打着群架。

屋内弥漫着铁关音的香味，长嘴茶壶冒出热气，我挨着它给小鸡喂食。

旺财是条老狗，打我记事起，它就是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我们相依为命。

这座院落是祖上留下的财产，传到我这已经传过好几代人。墙面上还残留着牛粪饼饼的印记。

这里是片山坳，象只跌倒的高脚酒杯子 ，杯体是片开阔的田地。我们的房子就建在狭窄山涧道后面的东西走向的峡谷内，峡谷构成杯脚。四面环绕着群山，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森林。

我们家世代隐居此地，因为没有族谱，具体隐居的时间，没人说得清楚。传家宝是一本缺了很多页纸、几乎被翻烂了的泛黄旧书。

这是一本画满各种奇怪符号的天书。

那些形态各异的奇怪符号，会在深夜里发出淡蓝色的光芒，非常神秘。

很小的时候我就亲近这本天书，那些闪光的字符里隐藏的一个个奇异的空间，它们让 我非常着迷。 我沉迷其中经常要等到天光大亮时才肯睡觉。

我的作息时间与别人不同。小时候长辈们认为我是中了邪，抱着我每天在供着天书的神龛前祈祷，天书蓝光闪烁一个凭空出现的字符便会象雪花一样轻轻落在我的额头上面，然后缓缓消融。这时，我都会满意地睡上一觉。这事儿持续了几年，当我自个儿能够独立祈祷时，长辈们就不再过问这事。我每次都独自享受着神奇的蓝色字符祈福，感觉自己窃取了一个又一个神秘的世界。

天书平时供奉在中堂的神龛上面供大家祈祷。周围哪户人家遇有难题，便会恭敬地朝天书行个大礼，神龛上空就会有一个个对应的绿色字符飘逸出来，得到字符祈福那户人家便高高兴兴地离开。

天书平时会自动提示吉日与吉时。它们隐藏在泛黄书页上面的奇形怪状的字符里面。凭着祖辈们世代口述流传的咒语，我会在每天清晨霞光微露时寻出相应的字符一一它们代表着日月星辰显现于世间的吉凶祸福。人们都崇敬这些神秘的符文，他们向我讨要这些符文的拓片，虔诚地拆叠齐整放进贴心的衣袋，或者供奉在神龛前面。这些字符非常灵验（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以前这儿很热闹，十几户人家聚居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坳里。成群的牛羊、鸡鸭鹅悠闲地散布在坳子的各处，鸟儿群起群落，野畜在荆棘间进进出出。妇女在田里劳作，娃娃在埂子上嬉闹，狗子追着娃娃的屁股跑。傍晚，男人们抬着打来的猎物凯旋归来，一路唱着古老的号子，老人孩子与狗群会去很远的地方迎接。当天晚上篝火长明，男人们喝足自酿的米酒，聚在一起，打着诨腔；女人们忙里忙外收拾东西；老人与孩子自有他们的乐子。吵闹累了，便各回各家，坳子逐渐恢复平静，除了偶尔因野畜奔跑引起的犬吠声。

除了雨季，几乎每天都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生活不知传递了多少代人，打我记事起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旺财到来的那年坳子里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坳子笼罩在一片迷濛的世界里，仿佛来到古老的神话世界。所有的坳子人全都站在门外看雪，晶莹的雪花落在六月里精赤泛红的脖子上面，就象女人的胭脂唇印，凉凉的非常舒爽。长辈们说这样的雪几十年才能够遇见一次，历史上只要坳子落雪那年的庄稼必定长得特别旺盛，草木繁茂，牛羊膘肥。这年的野猪会特别多，猎来的肉够吃好几年。天书每次送出的祈福也会多上许多。好多长辈都说自己是头一次看见下雪，他们展开双臂，张大嘴巴，让雪花的谧凉融进身体与记忆。雪花停留的时间很短，就象天书祈福的蓝色字符那样轻轻地落在额顶，然后缓缓融进颅内。沐浴过雪花的人们都说心坎变亮了能够看见更多的东西，雪花是上苍赐予坳子的祈福。

旺财是雪后第二天出现的，就象凭空浮现那样忽然就出现在坳子里。它显得苍老，不象一般狗那么精神，它既不惧生也不与人亲近，象个踽踽独行背着双手的老者。灰白蓬乱的皮毛让它看起来显得有点邋遢。它先是远远地在坳子口来回踱步，神态高贵得象个王者在等待下属官民的朝拜。然后，就昂着头拖动它老迈微跛的后腿朝坳子里面缓慢移动。狗群老远就迎了过来，对着它低声吼叫，并且随着它坚定前行的身体，全都耷拉着尾巴缓缓后退。狗子们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它们是坳子里最勇敢的卫士，撵得野物们几乎不敢在白天里出现。可是面对这条老迈的入侵者，它们却只能战战兢兢地退却，有几条狗子居然在后退的过程中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起身后赶忙躲到队伍的最后面。

旺财的出现彻底改变坳子狗子们的生活习惯。

旺财在我家门前那棵粗壮的梧桐树树下停了下来，四下张望片刻，先是朝着供奉天书的中堂方向仆身行个大礼，然后就昂起头来对着天空里朦胧的月亮长声嘶吼，声音悲怆苍凉，象是穿越辽阔的时空来自久远的过去。周围的狗群被这悲怆的声音唤醒了某种记忆，全都学着旺财的样子吼叫一一群犬吠月。山坳里的气氛显得神秘而诡异。娃娃们睁着恐惧的大眼睛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大人们也被这种诡异的氛围惊住了，全都站在自家的门前远远地见证着正在发生的一切。神情庄严肃穆，没有谁会企图尝试打断这个仪式。

仪式持续了大半个钟头就结束了。狗群散开后，旺财就径直走进我家中堂供奉天书的八仙桌肚子下面安静地倦卧着身体。它除了瞟了我一眼外就没有再看向其他人。这地方它好像很熟悉一样，神态自若，只是它苍老的眼神里满是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