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

喵小姐

我养过一只瘦弱异常的猫。为了使她变得与邻居们的猫那么胖，我费了不小心思。可惜，她挑食的厉害，让人完全无能为力。尽管其实我并不嫌弃她的瘦，不过，每当想到让一只猫咪这么瘦弱，我就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心酸的事。何况，这只猫不是别人，恰恰是我对她负责。

我是在一个冬天的傍晚的时候，遇到了这只猫。按照通常的习惯，我想给她起一个由我赋予的名字。她可不吃这一套。她一定冷极了，在街的角落里发抖，不过，她的眼神似乎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冷漠，孤傲。还有她的表情。我心想，一只流浪的猫。有什么了不起。这种想法让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想要上前去，不过迈出这一步，她变举手一只前抓。面相凶狠。我想，她要是会说话，一定会骄傲的告诉我，丑恶的人，别接近我，我可以用我的脚爪抓的你头破血流。她似乎绝不允许我迈出下一步，她像一个女人，用凶狠的眼神看着我。丝毫不示弱。

不过，她一定没有做逃跑的打算。她太冷了。一个人流浪，流浪，在天冷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冷。她是一只猫，一只流浪了很久的猫，三年，五年，十年，时间不重要。重重的是，很冷，很冷，很冷。她是不是打算听天由命了？要么抓伤我，要么，被我俘虏？

她太瘦弱了，太冷了。她根本没有抓伤我的能力。她还太小，虽然脚有很多刺，可是那还不能够用来保护自己。我把她拎起来，看了又看。她的眼神盯着我的脑袋。我第一次知道，一只猫也可以有凶狠，她的眼神很像某个人的眼神。不不不，这样说是不对的，猫的眼神怎么会像人呢？应该说是像一个记号，这种记号刻在你的脑海最深处，你也许都不曾记得有这么会事，可是，当你见到我的这只猫。看到她的的时候，你一定会惊呼，这眼神，我见过，我见过，我们一定都见过。每个人，都养过一只猫，或者，有过养一只猫的心情。

可是，我的这只猫太难养了。她瘦弱，不仅这样，她还挑食。每当看到邻居家的猫都胖胖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内疚。我想养一只胖猫，可是失败了。以后成功的几率也很小。因为，我只有一只猫，无论是胖是瘦，她都是我的猫。我很难再养别的猫。养猫的习惯，我只有一次。不会改变。

难堪的是她的冷漠和孤傲。她不懂得撒娇。其实仔细观察一下，我的猫还很懒散。我出门工作的时候把她关在屋里，开了录像机，我的好奇心使我想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她都做些什么。我这才知道她的懒散，她不仅冷漠高傲，她还懒散。这对我可是个大发现。猫的性格就像人的性格。她趁我不在的时候，总是躺在阳光亮处的沙发上，随时间的改变，又跳到别处的沙发上。她其实很喜欢光亮和温暖。

不知道她白天躺在那里是否睡着了。不过，即便睡着了，也一定很轻浅，些微的动静都会把她惊醒，甚至，让她现得惊慌失措。一次天气晴好，我出门前打开窗子通风换气，她就睡在沙发上。轻轻爬在那里，瘦弱而可怜。一只麻雀不知道何时飞了进来，落在我的猫咪身上。镜头里的猫儿突然惊醒，身体蹿出去，打碎了两沙发之间茶机上的一只装了半杯凉开水的玻璃杯。她重重摔在地下。顾不得疼痛，继续逃命。她就是这样一只猫，胆小懦弱，却还要举起脚抓面向世界。还要装出不屑的神态。猫是一种疑心很重的动物。她的记忆漫长深刻。她时常处在挣扎中，却往往无能为力。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养了一只猫。就要对她负责。这太难了，以致于我总是这样想，她总是要走的，她的宿命就是如此。错了，是她给我的宿命就是如此。一只养不胖的猫儿总是要走的。尽管我给她起了名字，可是她不一定喜欢，况且，她要是走了，一定会有人给她起更好听的名字，那样我即便在街头见到她，叫出她的名字，也是枉然。别处也有沙发和阳光，兴许还会有，愿意把她养胖的人。

我的猫在我家待了三年零三个月多十天。她的眼神最使人忘不了。惊慌的，安静的，茫然的，怨恨的，总之就是各种各样的眼神。但是我从来不曾见过一只猫的撒娇的眼神。我只有一只猫，她住在我家三年零三个月多十天。从来没有撒过一次娇。她或许胖了一点点，这绝对是她唯一的改变。她用各种各样的眼神看我，但是她从来不对我撒娇。她不会撒娇，我很生气，一只不会撒娇的猫咪多少让我不高兴。即便他恶的厉害，如果我不喂她，她也不会蹭在我身边，她连叫都不屑叫一声。她最多也就是睡觉。睡觉可以抵挡饥饿。她的眼里，我实在是太不足道了。最后我无奈，只好把牛奶和点心盛在碟子里，放在她的跟前。冬天天冷，屋子里空气冰凉，我试图抱起她放在怀里，她喵一声，躲到了我够不到的地方。我不禁恨恨，这猫，这猫，这猫，一边恨一边开始，为她营造一个更加温暖的小窝。

后来，我的猫果然走了。那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在碟子里放上火腿和面包，还给她倒了一杯牛奶。对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用玻璃杯喝牛奶，就像我那样。那一天我为她准备好早餐，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就上班去了。傍晚回到家中，我看到所有的东西都丝毫未动，她不见了，不在我房子的任何地方。我一下子就意识到，她走了。我快速不听的巡查放假里的每个地方，我甚至想她会不会给我留下过一张笔迹歪曲的字条呢。没有，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看来她是走了。我一开始就知道的，我安慰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一只猫而已，就算是我唯一的一只猫，也没什么了不起。那有什么重要的啊，不就是一只瘦弱的猫嘛，我可是还饿着肚子呢。于是，我喝掉牛奶，吃掉面包和火腿，收起那只猫的小窝，把自己躺在床上，努力睡觉。在心里说，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猫走了。我的生活并无多大不同。除了偶尔会想起她。偶尔半夜醒来，似乎听到窗外的虚弱的叫声。起身打开窗子，什么也没有。有时有淡淡的月亮，有时一片黑暗。可是没有我的猫。我以为她或许会回来。这种想法太可笑了，她也许回来过，在窗外看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白天我上班，要经过一个过街天桥。自从我的猫走了以后，我开始从桥下走，一直走到几百米前的人行步道，等红绿灯，然后，从那里通过。天桥下面有卖早餐和晚餐的小摊。摊子不远处的地上，铺着一块布，布后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人。是替人家算卦的。有一天经过的时候他告诉我，我丢了东西，非常重要，必须马上找到。我心里突然就很难过，我一向不喜欢这些人，可是那一天我停下脚步，蹲在他的红布前。心情变得很差。我说，我以前有只猫，她异常瘦弱，冬天天冷的时候，她不让我抱她。我不知道她害怕我什么。我只是觉得她会冷的。那人看了看我，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你丢了十分重要的东西。可能是一只猫吧。一只猫也可以对你十分重要。可能是这样吧。不论如何，你一定要找到他。我不再听他说，我知道骗子和预言家的区别。不过，那天我想到一件事情，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差劲。我对我的猫竟从未说出过一句还算是温柔的话。她太骄傲了，她满身锋芒，不可一世，她太脆弱了，我从前想，我说了她也不懂，一只猫而已，她听不懂，她什么都承受不了。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差劲。如果我有一只猫，如果我喜欢一只猫，最起码，要说出来。可是现在她已经走了，很可能不再会来。一只猫不会说话。也不必说。结果不是关键的，甚至不必要。事情本来的样子是什么也不必追究，猫的出走，既然是她自己的决定，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她了。我无法找到一只决意出走的猫。即使她对我如此重要。其实也无所谓啦，我的猫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知道她一直在城市的某个地方。这就很好了。我对她说，我喜欢，就算她听不到，可是她就在我身边，这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