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乍寒还暖

风，乍寒还暖

近二十年过去了，我经历过了很多有风的夜晚，不知为何近日想起了他——那个大风夜里为我让床的男孩，忽然心头一热，眼里聚满了泪。

01

广州，大姐租的厂房有二百六十平米，宽约十米，长二十六米。前面左边是暗室，右边是办公室和他们的卧室，中间是过道，被平均分割，长约5米。两张长长的工作台并排放着，长约十五米，宽两米，两台间隔约五十公分。后面是三间卧室，厨房，厕所三为一体。右手边两间卧室是打工的男孩们在住，左手一间卧室在厕所、厨房的前面，是我的容身之处。

我住没几天，大姐夫的弟妹因躲计划生育来了，被安排和我一起住，他那弟弟在附近他们舅舅厂里打工，隔三岔五便会过来，每次他来我便知趣地让床给他，找了个大姐买的帆布躺椅在工作台旁睡上一晚。

广州的夜平常不太凉，加上每晚都是夜深上床，每每靠着躺椅就能睡熟，谁知这一睡就是小半年。

02

那是个深秋的夜，厂房外的风在扯天扯地的疾走，听得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摔下的声音，又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还有庞然大物在撞墙，小巷里废垃圾在飞旋，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冲进来，带着污浊的沙粒，风从门缝、窗缝里直灌，不太严实的窗棂在痛苦地呻吟，总觉得有小偷在拨弄着锈铁门，紧紧抓着墙壁的卷闸门被抖动得山响。

睡在床上的他们盖起了薄毯，而不懂得照顾自己的我没什么可盖，只得蜷缩在躺椅上翻来覆去。

中途大姐夫曾经过我的身边去卫生间，回转来时停下了脚步。

“外边冷，你去和你大姐睡，我来睡躺椅。”言语中透露着关切。

“不不不，你去睡吧，你睡这里还不是冷。”我的心顷刻间一暖，满怀感激地对他说。

见我态度坚决，他便不再朝下说走了。

躺椅上的我继续缩着头，蜷着双腿，两手箍紧上身，一会翻朝左，一会翻向右，有时还趴着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发感到沁入心底的冷凉，把自己抱得更紧了，翻身更频繁了，躺椅被我折腾得够呛，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实在难以成眠的我，边翻身边开始想母亲了。

03

也不知道几点了，风还在咆哮，窗外有了惨白色，忽然耳畔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我不由得直腿伸头望了去，哦，一张帅气而又满是痛惜的脸，一个个子一米七五，比我小两岁的男孩正朝我匆匆走来。

“快点快点!你到我床上去睡，我跟他们去挤挤，这么冷你也不晓得做声。”他催促我道。

我没经思索便一轱辘爬了起来，直奔他的床上，我太向往盖着毛毯睡在床上的香甜滋味了，对他千恩万谢后上床并迅速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睁开眼看到他坐在我脚头的床沿上，一脸温厚地笑着看我，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联想到之前他总给我送早餐的善举，突然有了一些明晰的感知。不得不承认人在困窘时面对别人的礼遇都会特别感恩，放大某些思绪，我以为自己可以逃离自己设置的樊笼，重新开始拥抱生活，不想又一次涉入了痛苦的泥沼。

04

我们相恋了，交往不到两个月后的一天中午，也是姐夫的弟妹回家后的第二天，他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勒令他立马回家，说是家有急事，他便慌忙打点起程。

两天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满腹疑虑的我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喂，我妈说有人把我们俩的事告诉了她，说你长得如何如何丑，脾气怎么怎么坏，还名声很烂，有过什么什么事，不让我来了！”他的声音很激动，音调很高。

“是谁说的？！”我满心欢喜地接电话，却在瞬间声音变冷了。

“一个别处的女的。”“我不来了啊。”他继续说着。

“哦。”我木然地放下了电话。

我踏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后面的房间，坐在他曾经睡过的床上，双手紧贴着床沿，低着头死盯着自己的双脚，头一次体会到了泪无声滚落的感受，像被打开的水笼头泊泊流着，从不需酝酿。

隔壁房里录音机正飘出歌声——《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等等伤感的歌曲，恰如我当时的心境，我痛定思痛，决定不妨就在这悲伤的氛围里尽情地流一次眼泪，流过后我便是我，他就是他了。我曾经怀疑过，在我接了电话后竟无一人来喊我做事，有人是知道我会接个什么电话的。

05

我这一生最痛痕自己的软弱，别人一句好话我就会心软，别人一个笑脸就以为迎来了整个春天，所以很容易谅解别人，以致于人家以为我没有底线，进而一再地伤害。

本来我已经放下了，毕竟不是第一次受伤害。但是他放不下了，又打来电话给我说尽好话，后来还信誓旦旦地带我回了他家。

他母亲十分愕然别人为什么把我说得那么不堪，直言不讳地说我这个人她还是瞧得起的，言语中透露着遗憾。我知道这当中他做过很多次努力，但于一个在年幼时就失去父亲的人而言，对母亲的依赖是显而易见的，最后我们还是不欢而散，有他的左摇右摆，更有我屡屡的失望。

06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苦苦思索那个宣扬我坏话的人是谁，怎么把我的过往弄得一清二楚，与我有着怎样的过结？有几分恨他，但也感谢他挽救了一个无辜的青年。

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太过愚笨，没曾想过，不就是姐夫的弟妹回去后才来的电话吗？不就是姐姐两口子清楚我的事吗？相信姐姐再不喜欢我，也不至于出卖我，剩下的，也就只有姐夫了。

这是我最近才想明白的事情，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射向身后的剑，残留着亲人的暖意。

07

无论如何，我都会感激，那个刮大风的夜里给我让床的男孩，因为那一刻，我是温暖的，更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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