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领

头领

想起童年，会接二连三想起很多人事。

记得小时候，我们喜欢“打仗”，就像韩国和朝鲜这一个民族两个国家闹矛盾一样，我们和邻村的孩子们也常常闹矛盾。

那时候，我还没去邻村上学，自然与那些男孩儿们不相识，不相识自然就可以成为敌人了，于是，没事的时候，我们就来到我们村的东南头。这里，与对面的村子隔着一道宽阔的沟，我们就隔着沟大骂，对着那边几个孩子挑衅。

开始，人家没理，后来便与我们对骂。再后来，人家干脆向我们发起了进攻，甚至冲到了我们的地盘。许多年后想起来，我不得不佩服人家的英雄气概。换做是我们被骂，我们会冲下沟去，再爬到人家村子里去复仇吗？我自问是没有那份勇气的，也许若有人带头，我会跟着去？真是说不准。从小到大，在很多事情上，我比较可以算得上一个胆小鬼。

后来的什么时候，我们知道了，之所以邻村的孩子们敢往我们这边进攻，除了人家个个骁勇善战之外，最重要的是，人家有一个头领——一个有勇气有威信的头领。

那一次惊天动地的“桥东大战”，我相信参与过的人都会永生难忘的，尤其是我们。我记得当时双方先是一番叫骂，然后对方就冲下自己的阵地，冲过宽阔的谷地，很快就开始往我们这边爬。他们大约七八个人，领头的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头领，一脸英气，令人望而生畏。他们手中握着“长枪”（长长的棍子），喊杀着，辱骂着，在头领的带动下，穿过荆棘，越过土坡，就像影视剧中攻城的壮士一般勇猛冲锋，眼看着就冲上来了。

对于他们的攻势，我们起先是毫不在意的。我们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同样是像影视剧中阻止攻城的画面。我们手中有弹弓，脚边有石头，当他们进入射程之后，我们就一阵乱投乱射，俨然像对待入侵者一样，毫不留情。不过，我似乎还有些顾虑，怕打坏了人家。所以，我在发射时，不敢打人家的头部，也不敢十分用力，只拣身上不容易受伤的地方射去。

我的弹弓水平是很高的，连发几弹，大都打中，有一次我甚至打到了那个头领的身上，这一成功，兴奋得我情不自禁地一阵欢呼:“我打中了，打中了！”。但是再看那个头领，人家似乎毫无反应，连抚摸一下都没有。我不禁心上慌张:“真是能忍！”

突然，我的一个年龄较大的同伴，“嗖”的一弹直奔那个头领而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的额头。顿时，头领的额头流出血来，但是他仍旧不慌不忙，面不改色，只是用左手覆住额头，右手依然提着武器带着他的队伍往上冲。

我们一见打出血来，心里先是一慌，见他们快冲上来，又是一惊。于是，纷纷撤退，边退边猛力扔石头，他们终于冲到了我们村。这要是一场真正的战争，我们早已经败了。后来的情况，我就不记得了，我们几个一溜烟逃了个无影无踪，躲起来再没出去，也不知道他们在我们的领土上有没有烧杀抢掠，也不知道那个受伤的头领伤得重不重。这件事就暂时告一段落。

那几年，我们村还有学校，但是不完全，四年级以后就没有了。因此，我们就得到邻村去继续上学，根据各自的情况，有的选择去乡镇所在地的小学读书，有的则去一沟之隔的那个村子。因为我的姑姑就是沟那边的，所以我就选择了它。去之前，也没有想太多，我大概已经忘记曾经的那次“战争”，忘记我曾打中过他们的头领，忘记他们有可能报复，就那么冲进敌营去了。

奇怪的是，在那边的学校上了两年学，他们并没有报复，只是给你取个外号，有时候拿你开开玩笑，仅此而已。那个头领，我虽然用弹弓打过他，后来我们却做了同学，见了面的时候，他也是玩笑似的提一提那件事，他的反应，越发让我觉得我们的渺小，而他们的英雄形象在我心里则日渐高大。

在那边上学那两年，我才更加直观地领略了头领的权威。他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班里的男孩子却大都听他的。他的形象，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那就是很帅，是块小鲜肉的胚子。他还有一个绝技，就是吹齿哨，当时看上去真是酷毙了，因为我们都以会吹口哨为荣，他却已经越过这个阶段，吹起齿哨来了。吹齿哨不仅模样潇洒，音色还比口哨嘹亮动听。当然，他不止有这些虚本事，他还很会说，有号召力，能把其他伙伴吸引住，最重要的是，他很厉害，会打架，上次与我们一役，大概更让他的地位巩固了吧。

他家庭条件应该不太好，他爸爸我们都认识，是卖芝麻糖的，经常走街串巷。但是，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所以，他特别娇惯。

种种因素，促成了他的头领地位。这个地位，保持了整个小学阶段。

小学毕业以后，那个头领就辍学了。不知道他后来都做了些什么。我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他两三次，他早早就结婚生子，听说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想来生活也并不十分如意吧。当年，他带领的那些伙伴，后来一个个各有前程，不知道有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头领呢。

很奇怪，我觉得这个头领——我曾经的“敌人”——我的小学同学，突然让我想起了兰陵王——北齐王朝的玉面将军，在长相与骁勇这两方面，他们太像了。

照后来的情况看，也许小时候的种种表现都不一定真实，那个头领也许只是一个花架子，这我都不十分清楚。当年的所有印象全是旁观，我与他虽是同学，却并无深交。但是有一个念头一直萦绕心中，那就是，如果条件顺利，我觉得那个小伙伴的头领一定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头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