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上学了,我问姥姥,我要搬哪个板凳去。姥姥给了我一个表面已经被磨得皴黑的半高小板凳。我对那只小板凳不是很满意,总想着姥爷能把板凳的四条腿锯掉少半截儿就很完美。可是小板凳作为姥爷家的一点财产,锯短了板凳腿就意味着毁坏财物,又怎么会舍得呢。
我的小学在距离本村三里地外的一个行政村。校园围墙外是打谷场,打谷场邻着一条河,河对面是高低起伏的大山。学校也就一个足球场面积大,石头砌墙,灰瓦盖顶的三个教室排列一边。起头一小间是老师办公室,敲响上下课铃声的小铁钟就挂在门外的墙角上。三个老师要看着上下课、放学的时间,轮流去拉动铁钟的挂绳。
校园是土院。天气晴朗的日子,下课铃敲响,从教室里窜出的身影如猴子归山,踩踏得校园尘土飞扬。上课钟声敲响,一个个身影如林鸟回笼,往教室边跑边扑棱膝盖和屁股上的灰土。
校园邻着打谷场围墙正中间的空地上有一棵老柿子树,树冠枝繁叶茂,树干有孩子一抱那么粗。树干中间有个大结瘤,虽然老师三令五申下课时间不准爬树,可依旧搁不住调皮的男孩子趁老师不备,爬上跳下。长得歪歪扭扭的大树干连突出的结瘤都被蹭得光溜。
仅有的三个教室,满足了远近四五个自然村孩子上学的需要。采用复合班的形式设了五个年级。一年级单独使用一间教室,二、五年级合用一间教室,三、四年级合用一间教室。
一二年级的孩子坐低桌,上课只有课桌,所以要自己搬着小板凳。上了三年级就是大孩子,就能从低矮的课桌转到高课桌上学习,板凳也不用自己从家里搬,可以坐上学校提供的长条凳,一张课桌配一条可以坐两个人的长条凳。看着高年级的学生坐在比自己高出半截身子的凳子上,内心真是羡慕又向往。
一年级时,由于我的凳子有点高,直接被安排在班级倒数第二排,倒数第一排是比我小一岁的孩子,已经上过一年学前班。但是还不到正式的入学年龄,要在一年级再留一年。老师让念书的时候,我会把书本打开,竖着放起来,坐在板凳上,扭着屁股,掩耳盗铃式地扭头跟后边的小不点儿们说话。小不点儿们看到老师从我背后走过来,都一本正经地闭口不言了,我还在忘乎所以的说着。然后就感觉板凳腿“咕咚”被踹了一脚,屁股有点没坐稳,仰头一看,老师正端着两条手臂,一脸板正的站在我身侧,自己只能脖子一缩,赶快把屁股扭正。
在尘土飞扬的校园里跑着,听着校园外大杨树上的知了叫着,我该上二年级了。一年的个子没长高多少,母亲送来的手工花书包的带子还是很长,两根红色带子下面方方正正的大口袋在膝盖下面耷拉着。我比着身高,在书包带子顶端绾了个疙瘩,斜挎时,大口袋正好盖在屁股上,搬着一年级就使用的小板凳,听着书包里铁皮文具盒撞击身体叮铃咣铛的乱响声,跑进了二五年级的复合教室。
教室里分三列。五年级的高课桌几乎占了两列。我坐在中间一列的正前面,背靠五年级的高课桌。老师给五年级讲课时,会让二年级的学生写字。给二年级的学生讲课时会让五年级的学生写周记。我很艳羡高年级的学生能用墨水写字,那是长大的象征。
老师也会让五年级的学生帮我们二年级的这些小学生批改作业,就像一对一的辅导帮扶。当五年级的学生用红蓝黑的墨水笔在我们二年级学生用铅笔写出的田子格本上圈圈点点时,五年级的他们会有一种自己很厉害的优越感,二年级的我们会在羡慕里带点不服气。
我们二年级班学习最好,写字最好的同学作业被帮她改作业的五年级女生纠正了,激起公愤,大家齐心协力要帮自己优秀的同学讨公道,甚至不惜拉上五年级其他的学生来帮衬,在大家七嘴八舌的群起攻之下,五年级的女生落了泪,大家才罢休。
我一直认为能不能使用墨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像一条划分自由与拘束的分割线,如果我要摆脱用铅笔在带拼音的田字格本上书写,只能等上了三年级坐上高板凳之后。
我听过五年级的学生抱怨写周记,可我觉得能用墨水在那些小方格,不用考虑字体结构笔顺的书写,是一件多么自由惬意的事情啊,而他们满不在乎的随意为之更是让我向往。
我亲眼看见给我批改作业的那个五年级女生写周记时,走到教室后边,从用竹子捆扎的用来打扫校园尘土的大扫帚上折下一枝,坐下来打开墨水瓶盖,用那细小的竹枝蘸一下墨水写两个字,蘸一下墨水写两个字,一节课硬是用竹枝蘸墨水的方式,把一篇周记划拉了出来,那是怎样的新奇与潇洒。虽然她用这种方式写周记被老师当众批评,可我还是把自己想尝试的心偷偷藏了起来。就想着等我上了三年级,一定要这样试一试。可还没等我这样尝试一番,我却不得不离开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