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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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一条山路上飞驰。空中一轮明镜似的圆月，洒下温柔的银色光辉。路两旁是不知名的大树，高高的树冠像手掌一样微微笼罩在山路上空。

驾驶室上的男人紧紧抓着方向盘。车开地很急，也很稳。暗灰色的山路在眼前无限地往前延伸，他知道这条路要带他去往一个重要的地方，但是那是什么地方？有谁在等他？他不知道。只是心里觉得这很重要，重要地让他的心略微焦灼地紧缩。

不知道转了第几个弯，车终于来到路的尽头。那是一座巍峨的城堡，尖尖的塔楼高耸入云，生锈的铁门上爬着各种藤蔓。城堡上一排排的窗在黑暗中是一个个的黑洞，只有右边塔楼上最高的那个透着淡黄色的灯光。那是他要去的地方。

他推开铁门。年久失修的铰链发出一声吱呀呀的呻吟。夜晚如霜的寒冷没有让他退却，反而让他有点兴奋，脊背上冒出点点的汗。一阵风吹过，卷来一股干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他来到厚重的暗红色木门前面，用力推了开来。

月光涌了进去，在大厅投射出一个银色的梯形。大厅两边都是高高的各种雕塑，骑着马的骑士，抱着婴儿的圣母，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一道螺旋的阶梯蜿蜒着往上，去到那个塔楼。快上，快上，那里有人在等他。

他开始攀登。高高的石阶爬起来很费力，他手脚并用，费了好大劲才来到二楼的一个平台，细细的汗珠在脑门上渗出来。平台角落里面，突然吹起一阵腥气，响起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两个铜铃般大的血红色眼睛亮了起来。是龙！他一惊，又很快冷静下来。不用怕！这是他的主场！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里执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剑，他奋勇冲了上去。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勇猛，果断！一阵刀光剑影，恶龙不敌他的精湛剑艺，被斩于平台上。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污血，继续攀爬石梯。来了，来了！他推开塔楼的门，公主在昏黄的灯光下转过身来。金黄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盖在公主雪白的胸脯、紧致的腰身和修长的大腿上。公主眨着淡蓝色的大眼睛，向他扑来，我的英雄，你终于来了！

之后的场景。略。

以上为麦克的脑机试用报告。脑机初始设置为爱情+冒险，主要刺激脑区为额叶，枕叶、颞叶、顶叶、下丘脑。试用者麦克为ADS公司市场部一名普通员工，单身，北欧人，个性较为内向。在爱情+冒险初始设置主题下，麦克自我引导体验了一场骑士救公主的场景，过程中视觉、嗅觉、触觉和各种心理感受激发完全，且通过观察显示，后续省略的场景中促发的体验也绝对真实。脑机构建的场景在使用者主观上已经和现实无差别。下一阶段实验重点：构建联网模式下的多人互动场景。

马总放下这份详细且生动的使用报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赞扬的表情。站在一边的市场总监看到这个微笑，立马感到如释重负，趁机加了一句，“这个使用报告是一百份报告中较为优秀的。另外99位使用者也都体验良好，充分说明我们的第一代脑机产品已经可以投放市场了！”

马总把老板椅转过去，面对着窗外66层高楼的美景。这是在ADS公司大楼的顶层，整面的玻璃墙像一个相框一样把全市最美丽的地平线圈了起来。ADS大楼就在这美轮美奂的繁华市中央。

“产品的定价和定位做的怎么样了？”

“马总，这个我们已经有方案了。现在脑机的成本约5万美金一台，加上脑机连接手术，场景设置等费用，初步定价为10万美金一台。产品定位是绝对高端，面向高收入人群，营销口号是，‘打造你最美的梦’，马总，您看下具体方案如何？”

马总沉吟半响。市场总监站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低头观察着马总的表情，揣摩着他的想法，手心里冒出冷冷的汗来。

马总是公认的商业奇才。是的，奇才。天才都不足以能形容马总的非凡能力，全球顶尖财经杂志甚至前无古人地给他颁发过一个“商业奇才”的奖杯。作为ADS公司的创始人，他的商业版图横跨能源、交通、互联网、游戏等板块，不到四十的年纪已经登上全球财富榜首位。他对下属可是出了名的严格，脾气阴晴不定，每个下属最重要的能力就是猜测他的想法，然而又有谁真的能看透马总那深不可测的智慧呢。

马总沉默了有五分钟。市场总监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一直站着不动，他的脚底开始发麻。怎么，是市场定位还不够高端吗？还是毛利放的还不够高？是不是要再提提价格，只面对精英人群？也许可以加上线下高端俱乐部的模式？该死的，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市场总监脑袋上开始冒汗了。

终于，马总开口了。

“产品定价降到一万美金一台，可分期，可贷款。加上租赁模式，可以用长租的方法使用。面向人群为大众。着重场景的开发，爱情、冒险、战争、田园、中古、科幻所有场景都要有。加快联网模式开发。”

“马……马总？”市场总监像被雷打了一样，“马总，我们现在成本是五万……就算开始批量生产成本也至少在三万……”糟糕！是不是刚才把成本给说错了？？马总听成了五千？

马总闷哼一声。“按我说的做。方案改完，尽快投放。”

搞不懂马总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这个时候，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市场总监深感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多嘴问这个决策背后的原因，他低头退出了办公室，脸上的汗已经滑到了脖子。

马总在窗前端坐着。从200米的层高看来，地面上的车水马龙不过是一条条流动的灯带，繁忙的人群不过蝼蚁。他嘴角又挂起微笑，诺大的办公桌一角，“商业奇才”的奖杯正在闪闪发光。

脑机元年。装机人数 1280 人，人均使用时间 1.1小时。其中 360 人为免费赠送，主要为身体残障人士。元年收入 920 万美金，而投放成本加市场费用高达 2.5 亿。脑机一经投放即引起巨大轰动，市场总监做出了漂亮的营销案子，几位身患肌肉渐冻症的试用者，对着镜头几乎泪流满面：“脑机让我们体验到了真正的人生......再也不用因为肉体被束缚在轮椅上而错过人生的精彩了，现在我可以在脑机化身成鸟儿飞翔，可以去到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可以和任何我想爱的人体验爱情的甜蜜......马总给了我们重生！”

脑机三年。脑机第二代产品发布，使用者可以联网互动了。装机人数 3281万，人均使用时间 3.4 小时，然而 ADS 公司毛利还是负的。在一众高层强烈要求涨价的情况下，马总不仅不涨价，反而开始把市场中心偏移到发展中地区，甚至建起了规模巨大的脑机共享中心，买不起单独脑机的用户可以直接到脑机中心用租赁的方式使用。众多的白领、蓝领工人、家庭主妇在漫长疲惫的一天结束之后联上脑机，成了他们唯一的盼望和娱乐。脑机甚至让很多瘾君子戒掉了毒瘾，因为任何毒品带来的快感都不足以抵挡得上脑机带来的自由快乐。他们在脑机探险、恋爱、飞翔、拯救世人、搭建梦想中的豪宅。在这个时候，马总已经被社会美誉成了救苦救难的神。除了“商业奇才”，人们还因为他在间接降低毒品、犯罪率、社会动荡中做出的贡献而授予了他“杰出人类”的称号。然而人们没有关注到，周围很多工作都开始由ADS机器人接管。清扫机器人、无人驾驶出租车、后厨机器人......不知不觉当中占据了众多的工作岗位。他们当然也不知道，神化了的马总在一封给到全球前一百首富的绝密信中，写到：“......脑机产品不建议使用，但是 ADS 的股票是时候开始买入了......更大的世界在等着我们......”

脑机五年。装机人数达到 25 亿，80%处在第三世界国家，人均使用时间高达 8.5 小时。很多重度使用者已经沉浸在脑机世界中不可自拔，完全不想回到真实世界的生活了。为了满足这些用户，ADS 公司开始推出脑机一体舱，使用者只要连上一体舱，由鼻饲管提供营养，全自动处理排泄，用户 24 小时都不需要断开脑机了。然而一体舱的价格可不便宜，售价高达 50 万美金。这个价格可是精心计算过的，基本就是一个普通人可以拿出的所有财产。高昂的售价完全没有阻挡狂热的用户，众多用户直接卖掉名下所有产业购入一体舱，躺在舱内享受退休生活，ADS 在开始销售一体舱后利润一举回正，补上了多年来的亏损。在抛售下房价开始一泻千里，好在 ADS 公司来者不拒地大肆买入这些抛售的不动产，帮助大家实现了脑机自由。一些再也负担不起脑机和一体舱的人们开始发现，现实生活中他们也找不到工作了。大街上都是目光呆滞游荡的流浪者，和忙忙碌碌的机器人。有些人断开脑机后，很快就受不了现实世界的枯燥乏味和生存挑战而自杀了。尸体被 ADS 的机器人收集了，送去生化工厂变成生物肥料，施撒在ADS 公司新建的大规模度假村花园里面。

脑机十年。装机人数达到 56 亿，人均使用时间16.8 小时。众多的城市已经变了样，街道上空空荡荡。整个城市只有市中心的大规模脑机中心和一体舱中心还有灯光，有机器人在忙碌。更多的地方是建设完备而空空荡荡的高尔夫球场，狩猎场和沙滩浴场。小部分国家在脑机时代开始后不久就觉察出端倪，从而严控国民对脑机的使用，甚至拥有脑机等同犯罪。然而有这样高瞻远瞩的国家毕竟是少数。大部分小国家已经覆灭，整个国家被卖给了 ADS。ADS 现在已经 是 130 多个国家的实际政府控制者，拥有全球 45%的土地和 52%的淡水。马总现在的身价已经不可估量。富可敌国都不够形容他的财富。他俨然已经是地球的主人了。

马总这时已经将近 50 岁的年纪，身体仍是十分健硕。全球最高端的医疗资源为他一人服务，就算他出了什么意外需要器官移植，全球有几十亿的身体器官可供他选择。ADS 总部已经占据了一整个城市。他端着一杯香槟，在一个富豪私人派对上，邀请各位到他新建的非洲狩猎场上去猎狮子和大象。收费当然不菲，然而这些富豪当然不会拒绝，人生嘛，就是要这样的刺激和新奇的体验。在座的所有富豪和他们的子女们，都没有使用过脑机，这一点他们内心十分清楚，当自己的生活已经完美的时候又怎么需要放弃去体验虚假的人生呢。

马总饮着香槟，从众人的赞美中转身走向阳台。阳台外面是一整片如厚实毛毯般的草地，周围一圈郁郁葱葱的森林，不时点缀着大团大团的玫瑰，空气中飘着玫瑰醉人的香气。生活真美好。马总嘴角又挂起浅浅的微笑，一如十年前市场总监给他汇报脑机研发报告的那个晚上。他用了五分钟就做出了那个决定，不过十年时间他已经得到了一个人能得到的一切。

真不愧是商业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