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的距离

生与死的距离

    秋天来了我就开始写作，不知道为何。季节更替，时间迅速，一年的时间如此短暂。春天的时候繁花似锦，一夜春风过后就要凋落。夏季漫长，可时间就像夜间灯火昏黄的街头，卖西瓜的小摊摆上了金桔，夏季是缓慢消失的。九月的天空开始下雨，这个季节，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同没有生死的觉知一样，我在这个季节里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要去哪里。

    春天的时候，坐在屋里听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公寓走廊上的门被重重关上的响声，晚归的人拿着钥匙走过的叮当声，这一切告诉我就是生。生使我们感受到每一个毛孔触觉到的细微声音，它渗透出来的清凉与喜悦，是一种幻觉，看不见，摸不着，消失得迅疾无踪。即使我们爱着，即使我们有千万般留念。

    夏天，我们坐在踢足球的草坪上，星星在头顶闪烁，傍晚的风吹过来，热腾腾的气流自地平线升起，暑热逐渐消失。夏天的夜晚如此迷人，晚风中有白玉兰的香气。我们坐在一起，背靠着背。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与和我一样幼小的女孩睡在一张床上，在冬天背靠着背相互取暖，深夜里醒来只觉得黑夜的寒冷。

    我会为时间的流逝感到害怕，它们就像记忆一样在消逝。

    你会不会有一些夜晚，因为想念某一个不能再见到的人，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因此而疯狂的想念和流泪。那是一些充满激情的日子，时间过去，悲伤像水一样流淌干净。世间熙熙攘攘，有一些爱是没有归宿的，会随之堕入黑暗，落入深渊。你曾记得，你遗忘过它们。夜深人静，依然会想起。它们夜夜归来，你要脱掉所有的衣服，纵身跃入时间的海洋。以此来忘记那些没有得到和付出的爱，没有圆满的事。

    在成都，时间是九月。清晨开始下雨，缓慢清晰的雨声落在阳台上。这个季节是有味道的，迷雾散去，天高地远，味道是清净明朗。人还是有淡淡忧伤，像开在墙头的蔷薇，那样淡淡花香，没有飘远，只在此处。

    我会用余生一直想念你，不用忧伤，每天那么一点点。这样如果我再次见到你也不会忘记你的样子。我记得你曾爱我，像爱对这个世界余下的温暖，因为明白和懂得世间所有人的苦难来爱我。你是慈悲的女人。

    我一直有遗憾，没有对你说起。像没有来得及对你付出的爱，它们在我的身体里停止了呼吸。

    十二三岁的时候，我从学校回来，你和一只猫躺在床上。因为没有人陪伴你开始养猫。我生性敏感，你给猫买各种食物与零食。以前那都是给我的。你好像因为有了它而不再爱我。我开始讨厌它，也时不时地欺负它。它见到我总是躲。第二年春天它就死了，是被狗咬死的。后来你不养猫，还是一样爱我。

    我记忆里最多的就是和你躺在家里的大木床上睡觉，你讲故事给我听，有时候也说村子里的事。一觉醒来，我仍是个孩子，你仍是我慈爱的祖母。外面天色已亮，你要生火做饭，打扫屋子。袅袅炊烟，人间一日。

    我们还去河滩上捡鹅卵石，捡回来后你把它们放在花盆里。你告诉我，石头是有灵性的东西，把它们放在花草里，它们会自己逐渐长大。在你眼里，你尊重一事一物，如同自己身上穿破的衣衫，缝缝补补，舍不得扔。因为它们跟随你，你便舍不得丢弃。你喜欢买甜软的食物，那个黑色大柜子里装着蜜枣和饼干，我一直可以吃到它们。这些简单的东西也可以使我快乐和幸福。

    你再年轻一点的时候还养了两只小狗，一黑一白，我都爱它们。我把你去商店买的饼干捏碎喂给它们，它们会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睡在那里乖乖的样子。我真的好爱它们，可是那天我放学回来你告诉我白色的小狗死了，你把它埋在屋后的竹林里。后来没过多久黑色小狗也就不在了。只有我和你会去怀念它们，幼年时候我还会在夜里想起它们偷偷流泪，你不知道。成年之后我还是一样，会因为想念你而想念它们。

    我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十五六岁。夏天下那么大的雨，我们还是躺在床上，听屋外的雨声。我们的房子是土墙做的，暴雨漏到屋里。我和你站在一起，无能为力。我曾经厌恶这座房子和夏季的雨，它们让我和你陷入困境。后来你离开这个世界，家里修了新的房子。

    后来你开始走不动路，整夜失眠。时间消耗你身体里的力量，你再也不能爬上高高山岗去捡柴火。那个夏天我看见你坐在院子里，夕阳和花朵多么美好，你微笑，苍白头发被厚厚黑色帽檐裹住。我看着你，那个时候你已经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可是我还没有长大。父亲不在你的身边，我明白你心里的盼望和思念，像我看着你而无能为力的样子。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世间有很多不能如愿的事，无论你有多么令人疼惜，也一样得不到怜悯。所以你走的时候父亲不在你的身边。你经常跟我说起你做梦，梦到他和我，也许生命完尽的时刻你能够挂念着的只有我们，放不下的也是我们。

    我就留在这个季节里，你来看我，像倏忽而过的鸟儿。你还记得我么，我曾经是躺在你怀里的婴儿，你见到我的样子，却要忘记。你渡过忘川河畔，带着我们的记忆一起消失，永不相见。可是如果你回头，看见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思念着你，你已经不认得我，那个是你曾抱在怀里爱惜得像命一样的小孙女。她长大，成人，恋爱，还要结婚生子。你们曾有那么多的时间，你带她去看秋天大山里的红色柿子，它们像灯笼一样在风里招摇。后来她长大，离开，你舍不得她，她亦不舍得你。可是时间仓促，你们曾经那么快乐，快乐的肆无忌惮。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十八岁。

    活着的时候，享受这个繁华世界，四季轮回。来自别人的爱与恨，吵与闹。死后一片寂静，没有一丝温度。所以当一个人不再爱的时候也便没有了恨。你要丢下我脱身而去，再也不回头看看我。她们为你穿上你生前就备好的衣服，你躺在那里，身体变得那么小，再也不能对我说一句话。

    记忆具有食物的气味，像长长巷子里的桂花香气，可以闻到它漂浮在空气中的味道，而你再也找不到这棵散发香味的植物。因为它在世间早已荡然无存。我们自知一些东西无法替代，还是要执意寻找，即使它早已经改变。

    让我告诉你，我有多么想念你……

    如果时光倒流，你会不会记得跟我说再见，在你离开的时候。傍晚的天空亮出红色微光，天色已晚，我已经做好准备送你离开，再也不回头看你一眼。以此来忘记你曾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