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另一边,僻静荒废的宫院。
这僻静的宫苑盛开着一棵红梅,随着风,混合着雪在眼前飞舞。白,红两色夹杂,似是眉间忧愁,又犹如过往淙淙流水。
沈毓站在那断了一般的围墙边,抬头看着面前的红梅。
三年不见,他好像越发沉熟稳重了,在边疆的三年,他本是一个刚参军的无名小卒,他拒绝了纳兰丞相的帮助举荐,成了行走军。也不知他是如何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做上了这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如今的他威风凛凛,众人巴结,却不知当时那边疆的血流成河。
纳兰舒窈想想他这三年是如何熬过来的,便是心中无尽的辛酸。她红着眼,缓缓从身后抱住了她心心念念三年的男子。纳兰舒窈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左眼泪落。
沈毓的心中紧了一阵,其实当纳兰舒窈靠近的时候他便知道了,他从宴会中抽身出来便也是希望能够当面见一见她。
沈毓强忍着心中的激动与喜悦,她的此举是不是说明这三年来她从未忘却过他,心中一直都记得他。沈毓转过身,看着这张三年未见的熟悉的脸,她还是同从前一样美丽,甚至更甚。两两相望,纳兰舒窈的眼泪越发流了,平日里她可是如此高傲的女子。
美人落泪最是令人心疼的,沈毓看着她,扯着的嘴角不知该说什么,但看得出他的激动。一瞬间,沈毓紧紧抱住了她,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一般。
纳兰舒窈也紧紧回抱着他。
“三年了,这三年来你,过得还好吗?景王对你如何?”
沈毓颤抖地问着她,他在边疆心中一心执念于她,唯愿她岁月静好,可是在那争风吃醋的王府中有何来什么岁月静好呢!他派去探查的人得知,她不受宠,与景王相敬如“冰”,他担心她,担心她的倔强回惹恼了顾筝,他只希望她平安,其他的便再无所求。
“我很好!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你一去三年没有一封回信,我派了很多人去边疆寻找你的消息,可是终无所获。我以为,我以为你……!”
纳兰舒窈靠在他的肩上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却被辛酸湮灭。
沈毓松开她,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抚上双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一字一句道来。
“我答应你,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回来娶你,不敢食言!”
当年先皇驾崩前的赐婚圣旨彻底打乱了沈毓和纳兰舒窈两人,两人深知此桩婚事无法反抗与拒绝。他决心参军,去争一身的军功回来换他心上人的一纸和离书。她等着他,为他守身如玉等他凯旋归来,获一如意儿郎。
他与她相守,相誓,相终,一等便是三年,一拼便是三年。两眼相望,唯余相思,这一瞬间所有的话语都在两心中。
三日后,皇宫来了圣旨赐封景王府侍妾月窈为庶妃。原本以月窈的身份做个侍妾都已经是抬举了,更何况是侧妃,只是这道圣旨是王妃纳兰舒窈亲自去宫中请来的,而且她认了月窈为义妹,脱了民籍,纳兰丞相与夫人竟都没有反驳,这样皇上看在丞相和皇后的面子也封了。
落枫台都在庆祝着月窈封侧妃的喜事,毕竟主子高贵了伺候的也跟着沾光。只月窈轻轻抚摸着大肚子,眉眼淡淡,自己终于成为了名正言顺尊贵的侧妃娘娘,有了丞相府这个身份,可是这一切若不是有纳兰舒窈便不会有她的侧妃之位。她不懂,却不知道是不是真不懂。
月窈想着,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她知道了吗?”
月窈不顾落枫台的庆祝挺着肚子去了抚清台。正殿中却没有纳兰舒窈的身影,婢女告知她王妃一个人在后院忙着呢!月窈遣退了伺候的人去了后院,如今她是侧妃,又是王妃娘娘的义妹,没有人敢不听命。
月窈来到后院,只见一束袖白衣女子在那扇着火熬着什么,不知是什么,鼻尖闻来一股药味。
纳兰舒窈突然转过了身,见月窈来了,连忙道,
“妹妹怎么来了,这里烟大,快出去!”
纳兰舒窈拉着月窈往外走,月窈却拉住止住了她,两人彼此看着。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纳兰舒窈低了低眉眼,露出一抹笑容,大方地承认道,“是,我早就知道了!”
月窈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纳兰舒窈急忙扶住了她,月窈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怪不得,怪不得你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这便是你向皇上请旨封我为侧妃的理由,可是,这一切能够弥补我娘的死吗?”
月窈红了双眼,落下两行清泪,悲戚地看着纳兰舒窈。
“对不起,是父亲对不起你和姨娘,可是父亲一直都在寻找着你和姨娘,你不要再怪父亲了好不好,他是爱你的!”
十多年前,丞相纳兰明与宁国公嫡女两情相悦,缔结良缘。那次,纳兰明中了小人的计,误入烟尘之地,要了月窈的母亲。纳兰明很是自责,自责于对发妻的背叛,自责于对那清白女子的无辜,他承诺迎她入府。
可在五年后接回生下孩子的月窈母女时,纳兰明的母亲派人追杀,这位老夫人极其看重家世的清白,对烟尘女子恶之。
月窈的母亲死了,留下五岁的月窈,其母为她取名离恨,希望她不要怨恨她的父亲,可月窈被戏园带走,未能听从母亲的话忘却,一心想要为母亲挣得名分,毁了纳兰一家。纳兰丞相画了一副那女子的丹青,纳兰舒窈曾见过一次,那日在花园中,纳兰舒窈终是确定她便是她父亲寻找的流落之女。
纳兰舒窈一心也只想找回自己的那个妹妹,父亲一生的牵挂,那是父亲的责任,母亲也从未怪过父亲。
“妹妹,跟我回家吧!”
纳兰舒窈缓缓朝月窈伸出了手,眼中心中尽是期盼。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月窈有些癫狂的模样似是还未忘却那些年少时残留的遗恨。
“父亲已经准备让姨娘以贵妾的身份入宗祠,你的名字也将会写入族谱,你将是纳兰家尊贵的二小姐,是姐姐最宠的妹妹。有了这个身份,你便可以成为景王的王妃,你腹中的孩子也将会是嫡出的世子。跟我回去,好吗?”
月窈不禁嘲笑出声,
“王妃?纳兰舒窈你当我傻吗,有你在,我永远不过是个妾罢了!”
“不日我将会与顾筝和离,我的心中只有沈毓!”
月窈沉浸在纳兰舒窈的话中,这些许多突如其来的事情让她质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太不真实了,她从前渴望祈盼得到的东西如今真的就摆在她的眼前唾手可得。
最终月窈同纳兰舒窈回了纳兰家,认祖归宗。她不知道月窈是不是真心原谅了纳兰家的人,是不是真心愿意接受如今的一切。无论如何只要她肯回来便够了,也算了了父亲心头一直牵挂的事。
记得那日顾筝也去了,刚好在门口同沈毓打了个照面。
顾筝不是纳兰家的人,于是便留在了前厅喝茶,而沈毓则是在三年前便写入了族谱。记得月窈跪在地上敬茶父亲时,父亲很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或许是因为景王妃和世子之位,月窈便没有太大的抗拒,毕竟她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了,得为孩子考虑。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只是纳兰舒窈记得入纳兰府的那一刻,月窈曾拉住纳兰舒窈的手平静地说道。
“姐姐可知道,月窈二字是王爷所赐,只因王爷喜欢姐姐,便给了妹妹窈字,所以即便没有了姐姐,妹妹成了王妃,依旧是活在姐姐的影子下!”
从今以后,盛京中不再有戏子月离恨,而是多了一个纳兰丞相府的嫡出二小姐。
那日,景王顾筝穿了平日里自己最喜欢也最珍贵的锦袍去了皇宫,同行的还有景王妃纳兰舒窈,大将军沈毓。
大殿之中,皇上皇后已经等候许久了。顾筝照着规矩朝皇上跪下,呈上了早已写好的和离书,用的是上好的进贡的宣纸。
“臣弟景王顾筝与王妃纳兰氏彼此生厌,无以言谈,亦不能同欢同忧。纳兰氏入府两年未有所出,臣弟请就和离,呈上和离书,此后男婚女嫁,各生欢喜!”
说完,顾筝低下头,左眼落下一滴泪。
短短的几行字便写尽了顾筝和纳兰舒窈短暂而又漫长的两年,沈毓握着纳兰舒窈的手站在一旁,他似乎看见顾筝湿润的眼角,握着纳兰舒窈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顾筝,深叹了一口气,看向纳兰舒窈,“景王妃何言!”
纳兰舒窈松开了沈毓的手,走过去跪在顾筝的身侧。
“臣妇纳兰氏入府两年未有所出,犯七出之条中‘无子’,景王理因休妻。臣妇无异议,请就和离!”
纳兰舒窈说完,顾筝的右眼落下一滴泪。
无子自然是无子,成亲两年还完璧之身怎会有孩子。
如此,皇上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执手起身,道:“朕宣布景王顾筝及王妃纳兰氏和离,除宗谱,敬别礼!”
皇上拿起印章在顾筝亲手写的和离书上按上了红色的印章。
纳兰舒窈与顾筝齐齐起身,转身面向对方,后退一步,挥起双臂衣袖,齐齐对彼此行了拜礼。这一刻,顾筝拜下的那一刻便也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落下双眼两行清泪。风云变幻,日月更替,这一拜,便是万年,从此两人再无交集。
沈毓看着这一幕,深吸了一口气,朝皇上皇后单膝跪在了地上。
“臣沈毓愿用一身军功求皇上的一纸赐婚,让臣迎娶丞相府嫡女纳兰舒窈为妻!”
出宫后,顾筝将和离书递给了沈毓,而不是纳兰舒窈,微叹说了一句。
“恭喜沈将军得偿所愿!”
“谢王爷成全!”
顾筝接着看向纳兰舒窈,“下一次见该唤沈夫人了!”
顾筝苦笑一声转身离去,宫道上只留下他萧瑟悲戚的身影。纳兰舒窈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月窈对自己说过的话,“王爷他喜欢你!”
看着纳兰舒窈的神色,沈毓知道她不舍,毕竟顾筝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落得如今被抛弃的下场。他搂住纳兰舒窈的双肩,缓缓走在宫道上,这条道很长,以后的路他们会携手一直慢慢地走下去。
顾筝回到府中,将自己关在屋里,吩咐人拿了许多好酒。他的脑海中想起那日在城墙上,他第一次见高傲的纳兰舒窈微微地求着他,“求你成全我和沈毓!”可是,我成全了你们,谁来成全我呢,这和离书上的各生欢喜,生的不过是他们二人的欢喜,而他只因美酒与悲戚。
顾筝拿着上好的羊毫在白色的宣纸上舞动,笔走龙蛇写下两句诗: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醉意上头,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顾筝倒头睡在了安桌上。纳兰月窈端着一碗清淡的粥走了进来,拿了外衫替他披上,一眼便见到了桌上的写好的两句诗,听到顾筝口中喊了两字“舒窈!”纳兰月窈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准备走出去,却听到顾筝清醒的一句,“你怀着孕,以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可以了!”
三季春夏秋飘然而过,景王府落枫台也发动了起来,孕妇生产是最艰难困苦的。纳兰舒窈等人都来到了景王府,这是自从和离后,她第一次回到了这个她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纳兰舒窈进来的那一刻,顾筝便看向了她,眼中的情绪已是平淡如水,或许有些东西注定只能选择埋在心里。
里面纳兰月窈痛苦的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顾筝紧皱着眉头,看得出他的忧心。纳兰舒窈很是担心,沈毓握了握她的手已是安慰,顾筝见了眼神也只是暗了暗。
最终纳兰月窈生下了景王府的第一个男嗣,产婆将孩子抱了出来,长得很像他的父亲顾筝。纳兰舒窈连忙进了里间,纳兰月窈额头上尽是汗水,屋内的血腥味很重,嘴唇脸色惨白的她只能轻轻扯出一句话,
“孩子,孩子怎么样!”
“妹妹放心,孩子很好爹娘都在外面看着呢!”
纳兰舒窈轻轻笑了一下,替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纳兰月窈却轻微低垂了眉眼,“父亲母亲他们也来了?不必为我跑一趟!”
纳兰舒窈替她掩了掩被子,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生产这么大的事谁能做得住呢!好了少说些话,你身子很虚弱,好好休息!”
纳兰月窈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她确实很累,这一刻或许纳兰月窈才真正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了吧!毕竟这些都是她骨肉相连的至亲,人活着不就是应该珍惜当下吗?在梦中纳兰月窈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朝她伸出了手,笑意盈盈,“孩子,都放下吧!”
永安十六年,帝王圣旨。赐婚大将军沈毓与丞相府嫡长女纳兰舒窈,册封景王府侧妃丞相府嫡次女纳兰月窈为正妃。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欢喜也是好的吧!
入夜,沈毓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红色喜服,头戴高冠从纳兰府接出了纳兰舒窈。纳兰舒窈凤冠霞帔加身,手执面扇,姿容胜却,沈毓勾起一抹笑容伸出手接过了纳兰舒窈,两人皆是眉眼带笑。
纳兰丞相和夫人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相视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人群中围着许多看热闹的,有些在议论。
“这丞相府的嫡女不是刚与景王和离嘛!”
“你不知道,这纳兰小姐与沈将军本就是青梅竹马,自然和离了,沈将军便迎娶了!”
“话说,这沈将军倒是真喜欢这纳兰小姐,即便曾为景王妃也丝毫不在意!”
这场大婚虽没有当初景王的浩大,可是成亲的两人却是真心的高兴,这样便足够了,只要足够相爱,也会在乎那些所谓的仪式呢!沈毓回头看了坐在身后较辇中的纳兰舒窈一眼,眼中心中尽是笑意。这少年郎终是娶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大红色的新房装饰得很好,是纳兰舒窈喜欢的风格。两人并排而坐,看得出两人有些轻微的紧张,沈毓拿去纳兰舒窈的面扇,只见她眉眼带笑,面若桃花,沈毓勾了勾嘴角,同样也红了红眼,“舒窈,我终于娶到你了!”
新房内的红帐终是落下,隐隐约约只见两人起伏的身影,屋内的凤凰双烛静静地燃着。
这一刻,对于沈毓来说,那三年边疆的战场厮杀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曲曲柔肠,那所流的血受过的伤,每一次陷入的困境后的绝处逢生,每一次几乎要死的绝望,那与豺狼虎豹为敌,与日月星辰为伴,经受着风吹雨打,看着血流成河,心中秉承着对心上人的承诺,都只是为了那一份和离,那一纸赐婚。终是日月星辰不负他,如今拥有面若桃花。
景王府顾筝站在落枫台外的风口处,今晚的月亮很亮,是个十五的好日子。眨了眨眼,今夜的大将军府该是很热闹吧,他们两人该是很开心的吧!
纳兰月窈见了知道顾筝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多嘴,只是从里间拿了长袍从身后替他披上。
“风大,王爷小心着凉!”
顾照转身看着笑意盈盈的纳兰月窈,勾了勾嘴角,搂着她的双肩朝里间走去,两人逗弄着摇篮中的孩子,相视一笑。
次日,顾筝独自一人去了抚清台,亲手给抚清台上了锁。
而沈毓上交了兵权,除了日常军营中的事务都在陪着纳兰舒窈。
两人去郊外骑马,去划船赏花,看天上的云卷云舒,数平淡地落花流水,一起在窗边品茶香茗,看窗外纷飞的漫天雪花,屋内燃着烧得极旺的炉子,鼻间是清淡的梅花香。这样的生活如同两人从前在丞相府一般,少年时,而立年,初心不改,不忘相思!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问世间情为何物,乃舒窈宛如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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