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发恨
1
周一，全体发行员同往常一样站在楼外的小广场上进行常规训练。
唱完歌、鼓完掌、喊完口号，张主任开始训话，他鼓励一番又教训一通，后来他说：“关总查看了近几个月来大家的业绩情况。关总并不很满意，我们要努力。负责外省市的员工做得都很好，近两个月发行量有所提升。但是，我要指出。贺复生！你向前迈一步。”
我心里一惊，为什么叫我？我一步迈出队列，尴尬地站在队伍前面。
张主任说：“这半年来，考虑到你是新手，让你负责本市区的发行。你和吴尚友同在一个区，人家行，你怎么不行。在这里我要表扬吴尚友，他的业绩很突出。而贺复生，到今天为止，你的发行业绩不到一百份。你好好想一想，差距在那里？”
说罢，他号召大家帮我树立信心，坚定信念。
最后，张主任不留情面地说：“贺复生留下，原地反思半小时。其他人去工作，解散。”
员工们散去了。吴尚友从我身旁走过，他撇了我一眼。这都是吴尚友造的孽，他抢走了我的市场份额。
这个阴险的家伙，早晚有一天我要教训他。院子里只剩下我自己，我独自站立，低着头，反省着。过路的行人不时地把目光投向我，他们投向我的每一缕目光都像针一样刺痛着我。
半小时过后，常风下来对我说：“半小时到了。”
我低着头，不吱声。
常风又说：“别往心里去，慢慢来，谁都有难的时候。回去吧。”
我很感激他，可是我没有吱声，羞愧地跟着常风走进办公室，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股屈辱袭上心头，我的心要爆炸了，可是我不能也不敢爆炸。我要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我要活得像个人，早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要把天底下所有的坏人砸个稀巴烂！这一天，我什么也没做，直勾勾地坐到下班。下班的时间到了，常风和马军过来劝我一会。
我说：“没事儿，谢谢！”
几个老员工也过来和我说话。“没事儿，谢谢！”我的脑袋里乱乱的，只会说这一句话。
同事们陆续走出办公室，我仍旧耷拉着脑袋如雕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我慢慢抬起头，然后站起身，顺手拿起一本书使劲摔在桌子上。猛一回身，椅子碰到了我的腿，我抬起腿一脚将椅子踹翻。
心想，这把椅子就是吴尚友。踹完了“吴尚友”，我长长呼出一口闷气。
这样，我就越发愤怒了，顺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急走两步，把剩下的半杯水使劲泼到张主任的桌子上。我要把一切愤怒和屈辱，全都发泄在办公室里。回过身，我一步步走向那尊大卫石膏像，站在近前，怒目而视。
我和大卫相持有半分钟，我用张主任的口吻说：“到今天为止，你的发行业绩不到一百份。”愤怒从心底起爆发，我抡起手掌扇了石膏像一个嘴巴，这一打不要紧，石膏像晃了两晃一下子翻落在地上，摔碎了。
我像喝醉了酒，恍惚着，握紧双拳，颤抖地说：“死了吧！”我发泄了，出了一口恶气，但也傻了眼，石膏像碎了。我担心值班师傅听到动静，就跑出门外，楼下值班老头扇着蒲扇，喝着茶水在看报纸。我放心了，出了气，也解了恨，我的心情舒展了许多。
就这样，我走出了房间，锁上办公室的门，趁着值班师傅专心看报纸的空当，悄悄地溜走了。
在路上，我的心里很不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打碎了石膏像，明天上班怎么交代呢？
我惹了大祸！“不行，我必须得把打碎的石膏像恢复原样！”
我骑着自行车，一边骑一边害怕。想到，三好街有经营石膏像的专卖店。不由分说，我直奔而去。到了三好街，才发现大多美术用品专卖店都下班了。找来找去，发现还有两家在营业，只有一家的货架上摆放着大卫石膏像，大小形状和办公室里的石膏像差不多，标价98元，而我的兜里仅有50元钱。我和售货员讲来讲去，也没有把价格讲下来。
我决定回去向广义借钱。为了在专卖店下班之前赶回来，我急匆匆跑出店门，挎上自行车直奔四合小院。到了小院，广义和魏光还没有回来。不由多想，我闯进东院。天无绝人之路，李晓瑜在家，她在做饭。我向晓瑜借了50元钱。
我用98元钱买下大卫石膏像。当晚，我就将石膏像摆放在了办公室原来那尊石膏像的位置上，又把地上的碎片收拾起来，扔进外面的垃圾厢里。
破财免灾，石膏像不会说话，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第二天上班，张主任发现桌子上的一些稿纸和书本有水渍，他抬头查看棚顶，棚顶并没有漏水的痕迹，他又看了看桌面上的水杯，水杯也没有异常。门外有人叫他，他出去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
2
我没有把借钱的事告诉赵广义和魏光，这是十分丢面子的事儿。我把自行车卖了50元钱，准备在晚上把钱还给李晓瑜。失去了自行车，我只能步行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就像我那沉重得没完没了的心情。黄昏时分，商场、酒店便亮起了霓虹灯，豪华轿车一辆接一辆地停放在大酒店的停车泊位上，从车里下来的是西装革履、大腹便便、红光满面、彬彬有礼的人士。这些有钱人即让我羡慕又让我嫉妒，在这个世界上，真就活跃着一大批即幸福又潇洒的上等人啊！
街上有匆匆的过客，有漫步的情侣，还有流浪的人。我穿过斑马线，继续往东走。夕阳很快就落山了，华灯初上，城市进入了夜。街灯映着淡淡幽蓝的天色，云变成了深灰色。我还没想好还钱的时候和晓瑜说什么，怎样表达我的这点意思。转念想到发行部，我连起码做人的尊严都丧失了，还奢望什么爱情？我一个响当当的大学毕业生竟不如那帮打工仔？受伤的心落满了灰尘。
回到小院，李晓瑜还没回来。我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才看见东院的窗扇亮起了灯光。可是我却没有胆量走进去，复杂而纠结的心犹如一团乱麻。
第二天傍晚，我放下包袱，走进东院，勾起食指小心翼翼地敲了三下门。
田芳芳拉开门：“哦！是你？”她嘴里正嚼着一个小柿子，说话有些含糊。
“你好！李晓瑜在吗？”
“在，进来吧。”她一边咀嚼，一边把我让进屋里。“晓瑜！大学生找你。”
李晓瑜哎了一声。
一进门就看见李晓瑜手持钩针在织一个白色的东西，身前的小桌上放着一本书。她身着一件低领宽松藕荷色套裙，领口处显现出一道美丽的风景。见我进来，她急忙站起身。
“贺先生来了！”
李晓瑜叫我贺先生，这分明把我当成了客人。这说明，我们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我把50元钱拿出来，递给李晓瑜。“还给你，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以后，我一定好好谢你！”
我想说请她吃饭，可是面对田芳芳，我没有说出口。
田芳芳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抢过话茬，说：“以后怎么谢啊？你还不如请晓瑜吃麦当劳呢。”
“行！只要你俩肯赏脸，我请。”
李晓瑜说：“算了吧，借人50元钱还不够吃饭的呢。”
我说：“没关系，我请。你们说吧，时间地点由你俩定。”
晓瑜说：“你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
田芳芳说：“心领是心领，行动是行动。”
吃饭的事，由田芳芳一手操办。三天过后，田芳芳出现在八米小屋的窗前，她歪着头，对我说：“请客安排在帅府酒店，时间明晚七点，我们酒店见。”
“没问题！”我用感激的目光瞅着田芳芳。
我这个人，平时省吃俭用，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我常用“节俭不是小气，而是美德”这句话为自己开脱。今天，我手里攥着两天前向广义借来的一百块钱，总觉得是个负担，一百块钱像个结，堵得我心里发慌。田芳芳帮我解开了这个结，圆了我的梦，所以我答应起来便极为爽快。可想而知，花钱才是美德，才是生活，才是痛快的事。
请看下集 —— 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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