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是四岁的时候,父亲告诉我当小孩子遇到困难或者自己很难解决的事只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三遍“蒙面人”。蒙面人也许就会来帮助你,父亲还说蒙面人是这个世上最正义最善良的人,我用充满童稚的声音问父亲,“那蒙面人比超人蝙蝠侠奥特曼孙悟空还厉害吗?”这大概是所有那个年龄段男孩心中的英雄了。父亲点点头说,是的。他的眼神透露着真诚,我对此深信不疑。
从那天起,我便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蒙面人,以至于那时候的我对大街上所有戴口罩的人充满了好感,我偏执的认为蒙面人一定就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于是我每天想尽各种各样的办法想让自己遇到一些所谓的很难解决的事来让蒙面人帮助我,人的欲望和需求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膨胀与提高的,对于那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唯一的嗜好则是每天一杯牛奶的我来说除了鞋带不会系和太高的东西拿不到之外实在没什么难以解决的,而这两样事想做也只需大喊一声“爸,妈”足矣。
可我还是尝试着想让蒙面人来帮我,在我幼儿园时期,除了母亲做的布鞋,运动鞋都是带有魔术贴的童鞋,那是我母亲买的,穿起来省时省力简单方便。长大后在一次母子谈心聊起过去的时候,我也曾提及这个问题,因为情到深处需释放泪水,而我那呼之欲出的眼泪恰好需要一件事情做诱饵方能倾巢而出,我不怕丢人,因为这是感动的泪水是为十几年来走过风风雨雨还活着的兴奋泪水。可通常这泪水只是我单方面释放,这泪水能使谈心与回忆一下子进入高潮从而达到升华亲情之效果,神奇的是等泪干之后竟有海阔天空,前程繁花似锦未来一片光明之体会。这大概便是亲情的力量,从那天起我便确信亲情是一切动力的来源。可事情没能如我所愿,我问母亲是否因为我不会系鞋带而只买带有魔术贴的鞋,母亲却笑着告诉我,那是因为她找不到当时我那个年纪小朋友穿的系鞋带的运动鞋。
但是父亲找到了,那一年我七岁。 从四岁到七岁的这段时光回忆起来,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记忆里最清晰的就是每晚放在床头柜上的热牛奶以及令我朝思暮想的蒙面人。是的,我一直相信蒙面人是存在的。 我穿着父亲给我买的运动鞋,无数次的想解开父亲每天早晨都会给我系好的鞋带,然后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三遍“蒙面人”,最后睁开眼睛面前真的站着一个蒙面人。
但我实在无法想象,之后高大威猛的蒙面人随即低下头来给我系鞋带,系完后一个轻功潇洒离去,就在我突然看不到蒙面人的一瞬间,空气中回荡着他充满磁性的声音“小朋友以后请不要随便解鞋带……鞋带~~~带~~带~~~”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被我逗笑了,并告诉我蒙面人不会帮助不诚实的孩子。
终于,让蒙面人来帮助我的机会发生在同年的夏天。那天我一不小心失足落入水中,我不断的在水里挣扎,然而越挣扎越下沉,我的头部渐渐被水淹没,这下脑海真的变成“脑海”了,可我依旧思量着蒙面人,我停止了挣扎,我知道这下他一定会来救我的,但我不知道他会以何种方式救我,总之一定不会是自己也跳进水里这么low的普通人救人法。为了不给蒙面人增加营救难度,我自觉的在水里伸出一只手等他一把帮我捞上岸,或是像鹈鹕捕鱼似的一个蜻蜓点水带我飞上岸,实际上我更倾向后者。和很多溺水者不同的是,我在水里扑腾的整个过程一直是充满希望与信仰的,所以我才会在水里做伸手状。我现在依旧是旱鸭子,如果让我现在再溺一次水我可能又会和很多溺水者状态雷同,因为难受而挣扎,因为挣扎而难受,当我停止不动后,我的生命便也停止了。这就是成长,得到些什么的同时一定再失去些什么。不过我的希望和信仰没让我失望,一只希望之手一把将我拉上了岸,上了岸的我忍着呛水的痛苦一直想和蒙面人说点什么,就在我逐渐看清那人脸庞的时候我发现此人并未蒙面,我知道她不是蒙面人,带着呛水感和失落感,我理所应当的晕了过去。
醒来以后我身处一家医院的病床上,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在父亲喊了一声“孩子醒了”后,紧接着我便看到了母亲和那个我误以为是蒙面人的女人。他们为我的苏醒而高兴,母亲激动的坐在床沿上双手合十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以及感谢佛祖保佑,是的,母亲信佛。父亲不停的感谢救我的阿姨,阿姨只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一刻,我第一次对父亲口中所说的蒙面人心生猜疑。
没几日我便出院了,一切又回归到原本的样子,只是我已经不再是原本的我了。在一个合适的契机里,我质问父亲是不是对我撒了谎,想来也是,这个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呢,记忆中那一次我闹的挺凶的,卒瓦(cèi)了家里一个碗,父亲闹的更凶,把我卒瓦(cèi)了一顿。我不停的啜泣着,一遍又一遍的念道着“蒙面人都是骗人的”只是希望父亲能因为自己欺骗了我而狠狠的去自责自己。但是父亲并没有,他说蒙面人是真的存在的。
后来在父亲的口中我得知,原来在父亲小的时候,父亲的父亲就告诉他当自己遇到困难需要求助的时候站在原地大喊三声救命蒙面人也许就回来帮助你。我问父亲是否真的见到了蒙面人?父亲说见到了,就在槐树上掏鸟蛋下不来的时候,父亲还说蒙面人戴着口罩,口罩的样子很特别。我想那个特别的口罩大概就是蒙面人区别于普通人的标致吧。不过我还是问了父亲是怎么确定那人就是蒙面人的。父亲告诉我那天他在树上下不来大喊救命,没过一会儿树下面就站着一个蒙着面的人,那人三下五除二蹭的一下就上了树,就像武侠小说里的轻功。此人颇有一番绝技,一只手抱着父亲,一只手贴着树皮顺势落地。就在蒙面人救下父亲转身离去的时候父亲问他是谁,那人答——蒙面人,并告诉父亲以后这种事喊救命不要那么大声,身为男子汉被其它人知道挺丢人的。父亲捧着手里的鸟窝连连点头,那一刻他开心极了。
与此同时我又问父亲总是遇不到蒙面人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在心中默念的话他听不到。父亲若有所思,觉得这极有可能,但没过多久他便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 到了傍晚放学后回到家父亲给了我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表情作得意状。我问这是谁的电话?父亲说这是他动用了一切关系找到的蒙面人的电话,并嘱咐我遇到困难只要拨打这个号码,待蒙面人接通后只要把自己所处的位置说出来即可挂断电话,父亲说蒙面人为了保持神秘感,一般不会说话,还叮嘱我这个号码不要轻易打。我把纸条放进书包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父亲无所不能。
之后的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沉浸在和死党玩乐的喜悦中,当然还有着盼望。我人生中第一次遇见蒙面人也是最后一次,略有遗憾的是事情的主角并不是我,或许这又是幸运的吧,管它呢……
我们每天都重复着大同小异的事情,那天也一样。那天唯一打破这寂寥生活的转折点是死党惹上了高年级的刺儿头,说是高年级也只不过是五年级,原因是死党见到他们没有喊大哥。那些高年级的刺儿头觉得死党是个刺儿头,刺儿头的世界里容不下其它刺儿头,便扬言放学之后要给死党一些颜色看看,死党当时只说了三个字,那三个字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振奋人心的三个字。死党的脸上无所畏惧,瞪着那刺儿头放下狠话——有种来!就在我识相的喊了“大哥”之后。
“架”期如约而至,我知道此战死党必输,抛开年龄不谈,我方二人对方六人,人数上已然没有胜算。这时我想到了蒙面人,我打开书包,找到最后的救命稻草。我拿着纸条飞速跑到公用电话小铺拨打了号码,等待接通的过程是我人生最漫长的三十秒。我详细说明了自己的所处的位置,挂完电话唯一的愿望是希望父亲这次没有框我。
在死党被两个人架住脱不开身中,在我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惴惴不安中蒙面人终于还是来了,只见他戴着白色鸭舌帽。不过我尤其注意的是他的口罩,也是白色的,唯一让我觉得他和常人不一样的是口罩右下角有一个黑色的“善”字,看上去像是绣的。我已经顾不得许多,我赶紧跑到蒙面人的面前着急忙慌的告诉他有一群人正在欺负我的朋友,并用手指明了方向。 那些刺儿头见到蒙面人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甚至愈战愈勇,他们仗着人多想顺带连蒙面人一并教训,蒙面人欲上前说理还被踹了几脚。事实是对于那些人,把他们按在地上听你讲道理比苦口婆心的说不是效果更加显著,蒙面人确实也这样做了,那一瞬间蒙面人成了我的盖世英雄。结果那些刺儿头再也没欺负过我们。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认为我会始终常伴美好,一直到哪天我可以自己制造些美好,后来我才知道那些试图制造些美好的人经历的未必美好。那年我九岁,父亲患了肝癌。 回忆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感觉这辈子和父亲说过的所有话都为综上所述。父亲走的那天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让他等等,我去给蒙面人打个电话,如果是蒙面人的话他一定有办法,父亲笑着摇摇头,奄奄一息的告诉我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蒙面人只帮小孩子。
父亲头七之后,母亲整理出父亲的衣物。在那堆衣物里我看见了盖世英雄的装备,一顶白色鸭舌帽,和一支绣有“善”字的白色口罩,我再次打那个号码,响起的是父亲的手机。我泪眼朦胧的看着母亲,已经泣不成声,我憋着一股气发出哽咽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从嘴里蹦出“父亲还是骗了我,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蒙面人对不对?”我想让母亲告诉我父亲是因为多么爱我才撒的这个谎,我只能藉此安慰我自己了。母亲也已声泪俱下,她说了一句比“有种来”更具杀伤力的话,她问我,蒙面人为什么就不能是你的父亲?
对了,口罩上的“善”字也是我母亲绣的。
时至今日,我戴着口罩穿梭在这个看上去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的城市,在一个小学的门口我遇到一个的男孩,此事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和我当年发生的校园霸凌事件如出一辙,我带上口罩,把那帮刺儿头教训了一顿,不得不说这个世界一定是在进步的,因为我只用了比正常人稍微高一点的分贝与之讲道理便制止了这场恶行。事后我给那男孩讲了蒙面人的事,他有一支手机,似乎也有微信,我给了他一个微信号并告诉他,如果小孩子遇到困难或者很难解决的事发送这个微信,蒙面人也许就会来救你。 我沉浸在自己助人为乐的善举中欢脱的有些得意忘形,结果在一个马路牙子上一不留神摔了个狗吃屎,吓得我心中顿时有了收敛。
靠,出师不利!我正打算爬起,这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手欲将我拉起,想必此人如此古道热肠一定是位“真善美”。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人蒙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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