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从北京的雍和宫出来,看见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一个男子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烟,吸了几口,不见烟火燃起来,便说了一句:“鸟(你)妈的贼货。”我一听这是我们泸西金马人的标志性语言。“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真的不错,他们也是来京旅游的家乡人。大家同吃一个坝子里的大米饭,同呼同吸红高原上带着泥土腥咸的空气,结果就造就出有别于其他地方的泸西语言来。
语言的变音。说到变音,广方言、湖南话、四川话、上海话都存在。泸西话更是这样,“天黑了,喜(小)三囡,回来了,妈妈要闩门睡觉了。”把“小”字全说成“喜”。约定成俗,大家都这样说。原本小猫、小狗、小鸡、小猪,在泸西话里通通变成了喜猫、喜狗、喜鸡、喜猪。如果来个外地人,听泸西人讲话,你硬是听不懂,怎么喜猫、喜狗、喜鸡、喜猪……得借助翻译。
张三在路上遇到李四,他们都是建筑工地上的工人。老板派他们去一客户家做活,相互就商量起来,明早是开着面包车去还是骑着摩托车去?李四表态说:“咋整么咋整,随便,都可以。”我百度了一下,没有找到“咋整”的意思。在泸西话里,意思是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持反对意见,是“怎么办”的变音。山歌艺人有句歌词这样唱:“老耿耿(根根)的哥哥嫩生生的妹”。择菜的时候,有这样的经验,要把根根剔除不要,因为根根老耿耿的,不好吃,嚼不动。于是肉片时间炒长了,说老耿耿的;人老了也说老耿耿的;菜嚼得出渣渣来也说老耿耿的。在泸西话里,“耿耿”就是“根根”的变音。
泸西有38万人口,1674平方公里,辖三个乡五个镇。按理说地域并不宽广,可十里不同天,百里不同风,一个乡镇跟一个乡镇的口音也存在差异。金马人把“洗”说成“死”。譬如说有客人来,到了晚上端水给人家洗脚,他这样说:“你先死(洗),你死(洗)了我死(洗)。”如果你对这个方言不理解,听了会大吃一惊,太不礼貌了吧。可对方一点也不觉得,大家都这样说,特定意思,有什么好奇怪的。语文老师说,他们的汉语拼音“jqx”和“zcx”不分。可现实中很多金马人在外面工作,普通话说得呱呱叫,这些音一点也不混淆,这又怎样解释?
以前县城里的人,在那个特定范围内,把“你”叫成“奶”。譬如说询问:“奶(你)要去哪点?”过独木桥的时候危险,男的对女的说:“来,我拉的奶(你)。”听了真是搞笑。弥勒县和我们泸西接壤,有一年,一位女人拉煤来卖给我家,她说:“已经称过秤了,煤炭有120公争(斤)。”怎么把“公斤”说成“公争”?后来到那个地方的菜市场一转,到处是“公争”“公争”的声音。原来女人娘家是弥勒的,“公争”是那里的方言。
创造发明。我是语文教师,给学生分析句子构成的时候说:“句子有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双重否定句。”造成疑问句的疑问词,除了“吗”加“问号”,“呢”加“问号”外,还有加“为什么”“怎么”“不”等等。你去研究泸西方言,他们不这样,另起炉灶,自己来。用两个词来制造疑问句,一个是“给”,另一个是“克”。“你给吃掉饭啦?”“你给买得打火机?”“你给是王老五他兄弟?”“她给是姚老师的女儿?”……你去语法书上查,完全没有这样的疑问句表达方式。但泸西人祖祖辈辈这样说,大家听习惯了,也跟着这样说。你说我说大家说,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马老七,汪二哥来约杨老八去砖厂搬砖,干点工,一天一百块钱,问杨老八:“你克(去)不克?不克我单另找别个。”廖八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骑张电动车,要到城里闲逛。老伙计下地归来问:“你要克整哪?”廖八十说:“干不得了,自己放天假,要克街上玩小(一)哈(下)。”……用方言土语写成的文章我也读过一些,就是没有发现像泸西人这样的表达方式,用“给”了,“克”了来造疑问句。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泸西这块地盘上通行。换个地点,你还这样讲,人家就像听天书一样,呆模呆样的看着你:“妈呀,这个人讲的是什么?”好些年前,有几个乡村民办教师到北京去旅游,带着夫人去。乡大嫂进城,红头巾,红布围腰系着,风景区玩耍出来,提前来宾馆,男人们还要逛一会大街。宾馆的保安见这身土巴拉叽的穿着,就说:“这里是宾馆,谢绝讨饭。”拦住不给进去。几个大嫂气愤了,开骂:“这个背时儿子,老虎吃,我住的地方开了钱还不给我进去……”保安听不懂她们骂的泸西话,就这样望着她们,什么话也不说。
风趣幽默。农村人,特别是男人,许多都有绰号,这些绰号很多带有贬义。人长得高大,就叫“大烟囱”,或是“大佛老爷”、“大水牛”;人长得矮小,就叫“绿豆雀”,或是“矮冬瓜”、“亥(小)猫”;说话声音洪亮就叫“地雷”“烂炮仗”“机关枪”;栽姜卖的就叫“烂姜”,种白菜卖的就叫“小白菜”……
有一个绰号叫“黑毛牛”的人,遇到一个绰号叫“半截”的人。“黑毛牛”赶着自家的牛要到沟埂上去吃草,“半截”看见了,说:“黑毛牛,你要听话,你不要草不吃去吃人家的蚕豆,到时把你耳朵揪掉。”黑毛牛一听,半截的话语义双关,回敬道:“是呢是呢,你要听话,不听话把你打了棍子半截半截的断掉。”,一个看看一个,什么话也不说走开。但双方心知肚明,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段四嫂对女儿说:“你那鞋烂了,拿去自己补一补。”第二天问女儿,女儿说:“补了,补了一半。”第三天问,女儿又忽悠她说:“补了,就要补完了,”
段四嫂不高兴了,教育女儿说:“我看你是像修仙一样,十七八岁叫你修,你说胭脂花粉难舍丢;二十一二叫你修,你说我大儿小女难舍丢;三十六七叫你修,你说我丈夫公婆难舍丢……”这就是泸西的语言特色,多么地旗帜鲜明,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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