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重叠金明灭 · 一

暴雨骤歇的琼城。

摩天楼自皇冠般倨傲的繁密树叶背后探出来，湿漉漉的凤凰花明艳堆叠。

时光如天色翻云覆雨。一年而已，虞彩沉拿了驾照换了手机穿了身她没见过的衣服。多的是她柳潇柏不知道的事，也没有意愿没有必要知道。

只是笃信有必要见最后一面。

本科毕业的暑假。说是虞彩沉临去坡县读博的饯行，舒铭涵热心活络地要办一场聚会，高中时期颇为要好的几个同学在他家厨房里手忙脚乱挤成一团。自诩吃货厨艺尚可的虞彩沉作为请客主角，却半推半就地成了厨房的核心人物。她乐得清闲抱着盆坐在客厅里择豆角，有些自顾自的尴尬但也比锅碗瓢盆间近身的尴尬要好。

他炒了酱爆豆角青椒牛柳。他忘记她不爱吃青椒。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两片牛肉，他一瞬间有懊恼的神情。

下一次聚会不知何时何地，潇柏说，你在国外呢。

你可以来国外找我呀，彩沉说。音量似乎不足以让其他人听见。

替我出机票钱吧，潇柏说。

彩沉说最终回国估计得十年后了。潇柏小小惊讶了下：十年，这么久？

有可能不止十年诶，读完博再工作几年的话。彩沉仿佛有半戏谑的口气。

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说话。以前她没有安全感，因为她注视他时，他总是转向别处。

见不见面也是无所谓的吧，相见又是什么呢。不会麻将被鄙视，不会三国杀被欺负，明明一众人等都晓得她没有棋牌类游戏的智商和耐心。屋外是三伏天毒日头，也不好跑出去活动筋骨，最终大家猫在空调房里怏怏地玩了两局真心话大冒险，尺度颇小亦无甚趣味。

虽说只要相见就已经很开心了。从此以后真的只能站在自己的轨迹上远远观望。

潇柏说，饯行啊？我参加聚会合适么？

铭涵回答她，彩沉不会介意的。你也别介意嘛。

在他离开之前终归要见一面。

曾经爱过的人，重新以好友的名义。像老友记的桥段。

不经意提起旧事也没有刻意避开；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铭涵送他们出门，一边扳手指算，和惠惠一周后碰头回燕城，和潇柏半年或一年后的假期再见面，和彩沉不知何年何月相聚。彩沉说，一定会飞回来参加婚礼。铭涵哈哈一笑，这好说。彩沉开车送两个女生回家，前脚刚踏进车门后脚便乌泱泱下起暴雨来，天地昏暗，连带着前文几句告辞的插科打诨都像是生离死别。十字路口堵了一众闪烁的车灯，喇叭声此起彼伏，雨刷一下下击打车窗拍出波浪。

柳潇柏自知过于感情用事，像是按捺哭腔，又强装笑意说要做惠惠的伴娘。黎惠惠叹一声，难道还有其他非请不可的人吗。

顿时空气里有了托孤的意味。

柳潇柏问，你结婚请不请我。虞彩沉说，我不结婚。她看见后视镜里他的目光清澈。

宁愿不结婚也不打算请她么。

长久以来只在这个风雨错杂的日子见到他眼神如许清澈。

当年他说的是，如果不能和你结婚，那就不结婚。

本科室友出国或留校两两各半，苏白锌漂洋过海去美帝，吴佐兰远行直至欧亚大陆的西海岸。而他只不过在同一个时区内往南飞不到四小时，她却感觉是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明知道还会再相聚。

但不可能重逢。

（待续）

文/沈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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