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村有两棵大榕树,大榕树很老了,自吴大仁爷爷辈举村搬迁过来时它就在那。当年荒野里凭空长着这么两棵树,一南一北。老人们都说这是神树,于是村民们卸下车马行囊,在神树四周修建屋舍,开荒垦地,就此定居下来。说来也神奇,原本凋零的吴家村自此风调雨顺,子孙后代如大榕树日渐枝繁叶茂。为感念神树庇护,老一辈立下规矩,每年农历三月三,外出男子必须归来祭拜神树。
傍晚的大榕树下时常有老人坐在一块拉家常,留守老人、儿童和狗。吴大仁不爱去,但今天有些烦闷,又在楼顶白等了一天电话。于是吴大仁想出门走走。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着,手里拿着一支水烟筒,上等天然老竹做的,只取根部一段,竹节短密,弧度优美,是真正的好货。腰上别着一个香囊,暗红吉祥底纹,面上针脚绵密地绣着一个金色的福字,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子烟丝,云南产的顶级红烟丝,醇香顺喉,一点不呛人。吴大仁平日里是舍不得抽的,偶尔出门才带上一二两。
“吴大人来啦。来来,六叔你坐过去点。”八爷远远便大声招呼,边说着边给挪了个好位子。
吴大仁也不客气,伸手把水烟筒递给八爷,往上拉了拉裤腿,再稳稳当当地坐下。八爷奉还水烟筒,吴大仁拉开烟袋的束口绳,捏出一小撮烟丝,三指轻轻揉成小团搁到烟嘴上,八爷眼疾手快,嘶地划拉了一根火柴,护在手心里送过去点了烟。
咕噜噜,咕噜噜,吴大仁吸了两口,烟气从水里过滤到嘴里,到肺里,再闭上眼睛慢慢吐出烟雾来,一时间烟波浩淼,芳香四溢。人人盯着神仙似的吴大仁,巴望着待会也能抽上两口好烟。吴大仁一点不吝啬,解下烟袋子给他们。村里人也不太贪心,每人轮流抽上几口,赞口不绝,直夸得吴大仁心情舒畅。
“还是吴大人的烟好哇,这得好几百一斤吧?”
“那是,人家儿子有出息,大人才有好烟抽。啧啧,这水还是薄荷味的,讲究!”
“你家吴良树发了大财,三月三可不得整只烤乳猪祭拜?”
“咳,看你们说的,一只怎么好,怎地也得两只嘛。”
村民七嘴八舌,吴大仁笑而不语,心想两只烤乳猪算什么,至少得三只,祭拜完给乡亲们分一分也不寒碜。
一阵手机铃声大作。
“谁手机响了?”
“我的我的。”八爷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喂,儿子啊,哦你明天到家是吧?好好,我都收拾妥当了,放心吧。我孙子一块回来吧?哦哦,那就好。”
“我儿子说明天就回来哈哈。”八爷笑得合不拢嘴,此时水烟筒传回到他手上,他正想再抽上两口,忽地瞥见吴大仁好像脸色有点阴沉,便讪讪地把水烟筒连同烟袋子一同交还他。
“吴大人,你家吴良树啥时候回来呐?去年都没回来过年,我儿子还念叨着找他喝酒讨教一下发财经呢。”六叔凑过来搭话。
“哈哈一点小生意也值得说?”吴大仁谦虚地摆摆手,脸上又挂起了笑,心里自豪着呢。
“还小生意嘞?全村就数你家儿子最有出息了。他厂里还招人不?我那小儿子死活念不进书,出去打了半年工,结果厂子倒闭了。臭小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这会正愁找工作呢。”吴老四也来凑热闹。
“愁啥呢?回头让他到良树厂里干。您说是吧吴大人?厂子那么大也不差咱一个,乡里乡亲的不多帮着点?”
“好说,好说,应该的,我回头跟他打个招呼。”吴大仁嘴上答应着,其实心里没底,年前才听儿子说厂里效益不好遣散了好些员工,村里的几个后生没好意思裁。那也不差吴老四家一个小子嘛,总归是没问题的。
说话间不知谁的手机又响了。坐在另一头的吴大娘接完电话也走过来大声宣布她儿子后天到家。
“吴大人,你家良树有没有说哪天回来呀?看你这两天一个劲打扫屋子,洗晒了满院子被子,他们一家子都回来吧?”
“要回来,要回来,说是厂里忙,还指不定哪天呢。但三月三前指定到家!”
“去年过年没回来,这回摆上几桌啊?”
“好说,好说,到时你们都来喝酒啊。”吴大仁说罢拿上水烟筒和香囊烟袋,背着手往家里走去了。
吴大仁失魂落魄的,把上等水烟筒擦干净挂到墙上,摸到瘪下去的香囊烟袋,又心疼又苦恼,这是最后一点好烟丝了,儿子怎么一个多月也没个电话?他转身拿起墙角的旧烟筒和地上的红色塑料袋子,里面装着零散的烟丝,十块钱一大包的地摊货,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往楼顶上走去。
天色暗了下来,吴大仁坐在楼顶几块垒起的红砖上。咕噜噜,吴大仁抽了两口土烟,咳了几声,差点呛出眼泪。吴大仁远望着浓密的大榕树冠,真像个巨大的保护伞呐,总能让人感到安心。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合在双手之间,朝着神树的方向喃喃自语:神树呐,显显灵吧。
吴大仁站起来把手机高高举起,儿子说乡下信号不太好,最好到楼顶上去。没一会,吴大仁手举得酸了,换手的瞬间,半空中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紧接着来电铃声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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