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胖子
01
胖子是名副其实的大胖子，178的个子，220多斤，全是肥肉，纯瘦的想都不要想，一点都没有。
胖子是正宗的北京孩子，他们家住的胡同里留他和猴儿两个同龄的男孩子，胖子胖得像个球儿，猴儿瘦得像条杆儿。虽然体型不一样，胖子和猴儿有着很多北京孩子共同的爱好，喜欢啤酒烤串，喜欢铜锅涮肉。唯一不一样的是猴儿喜欢看球，胖子喜欢看电影。
胖子喜欢各种各样的电影，存了一大堆老的DVD碟。两年前家里的老胡同被开发成了旅游街，本来提前退休没事儿干的爸妈干脆把家里的小院儿搞成了小型的四合院民宿。胖子嫌吵，也不怎么愿意帮忙，就抱着家里的旧DVD机和一大堆跌，还有一部旧电脑住到了他奶奶留下的这套单元楼的一间空房里，美其名曰帮家里看房子收租子。
胖子没有正经工作，在家里要不就窝在房间里看电影，要不在电脑上不知道鼓捣些什么，要出也就是找猴儿喝酒涮肉，胖子他爸妈拿他一点辙儿没有。所以当他提出要搬出去的时候，他爸妈比他还高兴，他爸大手一挥，只要房子没啥事儿，那两间屋子的房租就归他了，只要不老回来烦他们就行了。
胖子搬家的时候，猴儿吭哧吭哧地也来帮忙，羡慕得直流口水。虽然同在一个胡同里长大，猴儿的家境远没有胖子好，至今还三代人挤在一间平房里，爸妈下岗后也没有正经工作，就靠在旅游区摆摆糖人儿之类的小摊过活。
但这完全不妨碍胖子和猴儿的深厚友谊。当猴儿知道胖子房子里另外两间住的是两位女客之后，哭着喊着要留下来蹭住，被胖子一脚踹出去。
胖子还是很讲究的，搬进去后从不带朋友回来，洗漱也尽量避开人家上下班的时候，水电燃气费需要跑腿的他都主动去交了，租客记得起给他就拿着，记不起也就算了。
房子最里屋的单间住着的女孩，租胖子家的房子好几年了，一直都是一个人，早出晚归的。胖子第一次碰上她的时候，女孩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吗，剪着利落的短发，眉清目秀的，用胖子贫乏的词汇来形容，干净得像玉泉山上的泉水一样。
女孩冲胖子一笑，点了点头就出门了，胖子却像被雷劈过一样。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了，上一次心动的感觉是什么时候胖子完全想不起来了。
这些年胖子的日子过得像自闭症一样，朋友就猴儿一个，不是在家就是和猴儿出去喝酒。在家也就是看电影，好片烂片都看，看完了就上各种影评网站吐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猴儿虽然也不靠谱，但是至少有个卖房子的正经工作。胖子从来也没有上过班，没正经干过啥，混日子一口气混到了快30岁。
其实小时候胖子的成绩不差，读书也不怎么费劲，父母并没有要求他出人头地，他就一路心宽体胖地混上了大学。胖子考的大学在北京算是中等，是几所大部分成绩不那么拔尖的北京孩子比较容易上的重点大学之一。他当时万万没想到，其实只要冠了北京两个字，还是重点大学的学校，都是外地学生挤破头才能跟他当同学的地方。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爸妈也没有特别当回事儿，全家一起吃了顿涮肉了事儿。他不知道的是，在十年前他上大学的时候，这份录取通知书如果出现在某个农村家庭里，估计够全村放一礼拜鞭炮的。
胖子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相信猴儿从来也没想过，他那些从小一起念书的同学很可能都没有想过。但人家没想归没想，谁也没像胖子那样作死。
学校本来规定本地学生不能住校，他偏偏血上头非想体验一下传说中的集体生活，就找家在顺义的亲戚开了个证明，证明他家住五环外，跟河北差不多远，才勉勉强强被批准住校。
当时的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胖，但是也有个180多斤，从长相上看，算是个和善的小胖子。他的宿舍有六个男生，就他一个胖子，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那些人吃得一点都不比他少，怎么就不长肉呢。
02
胖子大学学的是中文，被猴儿嗤之以鼻的专业，胖子自从刚考上中文系以后，猴儿每次见到胖子都非得让他吟诗三首，吟不出来就得请猴儿喝酒。其实胖子对中文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当时选择中文系主要也是因为不知道那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同学告诉他中文系就是天天看小说，想看多少看多少。高中时候的胖子就好看两本武侠小说，恨不得住在当时的学校附近的小书摊子上。
上了大学胖子才是知道，真正的中文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一大堆的文学理论和古文修辞什么的看得他脑仁疼，倒真没有多少时间好好看小说。
说大学的中文系是最风花雪月的地方，也是最多风流才子的地方。风华雪月倒是真的，精于装逼的文学青年要多少有多少，真正的风流才子胖子都是真没见着。
宿舍里的六个人只有胖子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就导致其他五个人在探讨这方面“心得”的时候，胖子几乎没有插嘴的可能。其实他们在讨论其他事情的时候，几乎也不会带上胖子。要很久很久以后，胖子才知道，有些差别和芥蒂可能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根深蒂固，难以抹去。
在宿舍住了三年，胖子一个朋友也没有交到，他们会和猴儿一样喊他“死胖子”，
但语气绝不是猴儿那种你就算真胖死了，也是我自家兄弟的感觉。那是一种打心底的排斥，胖子听得出来。
“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对你好。”当胖子跟猴儿提前这事儿时候，猴儿不着调地说。但猴儿没想到，半年以后他就为当时没有好好劝劝胖子，别再死气白咧非住宿舍里，装作天下大同地演戏后悔了，他甚至后悔没有一板砖把他拍晕，直接拖回家去。
事情的起因是胖子的一个叫曹彬的室友，从外地一个县城考上来的。据说是当地小有名气的才子，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在省城的报纸上发点诗歌散文什么的。可能因为有点过于愤世嫉俗，大学前两年多的时间和胖子一样，都是单身狗一只。
到了大三迎新的时候，曹彬硬用诗词歌赋打动了一个刚进大学校门的小师妹，终于脱单了。碍于平时和曹彬关系一般，胖子从来也没有注意过那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直到两个月以后，胖子发现有个姑娘经常大晚上的站在他们宿舍里门口哭，看着还挺眼熟的，就找了一个关系勉强算是可以的室友一问才知道，那是曹彬的女朋友，曹彬要跟她分手，她不愿意，闹得要死要活的。
“这不是挺好的姑娘吗，为啥要分手？他之前不是每天哭着喊着要脱单吗？”胖子实在理解不了。
“你不懂，曹彬觉得这姑娘太庸俗，他这人脑子有病，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全世界都理解不了他，分手了倒好，别祸害人家了。”室友说。
胖子听了也觉得是。没想到这事儿还没有完，有一回胖子大晚上回宿舍，那姑娘一看见胖子就喊：“师兄，我知道你和曹彬是一个宿舍的，这封信你帮我交给他吧，他们都不帮我，就你像好人，求求你。”
胖子心想，你怎么看出来的，人胖就是好人啊？嘴上也只能说：“姑娘你写啥都没用…… ”没想到胖子话还没说完，女孩直接一个趔趄，往前一扑，晕他身上了。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怕女孩是想不开干了什么傻事儿。还好校医院就离男生宿舍区不远，胖子连忙半扶半拽地把女孩弄到了急诊室。
一检查，医生见怪不怪地说：“小姑娘没事儿，估计是减肥减过头了，输点液就没事儿了。”胖子看小姑娘没事儿，在急诊室躺着又哭了起来，只得给他们年纪的辅导员打了个电话，等辅导员来了就赶快溜了。
可胖子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儿根本就没完。小姑娘出院以后不知道怎么就彻底想开了，宿舍楼也不来了，曹彬电话也不回了，这会儿轮曹彬堵人家宿舍门口。
胖子本来还想当当吃瓜群众，结果那天晚上，曹彬一回寝室就把一摞书冲胖子脑袋上砸过去，差点没给胖子砸晕了。
还没等胖子开口，曹彬就骂道：“死肥仔，你不看看你那个猪样，就你们本地人能耐，什么都抢，什么都得是你们的，你以为你还是皇上吗…… ”后面的话越骂越骂越难听，胖子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曹彬这三年中文系估计学得全是骂人。
宿舍其他的人都在，全部戴着耳机当没听见，就胖子一副被砸晕的样子愣在书桌前。五分钟之后，胖子才听明白，曹彬听在校医院帮忙的师弟说，胖子在天和他的前女朋友一块在医院待着，就是出院的第二天女孩彻底不理曹彬了。
胖子看曹彬疯了似的状态，知道估计是很难解释清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误会下去啊。他刚想开口，曹彬问候他爸妈的话就已经涛涛不觉地出口了。
胖子终于不准备再忍了，他拿起桌上的小开水壶冲曹彬脑袋上就是一下，曹彬当场就倒地上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胖子突然觉得，他等这一刻很久了。
全宿舍的人都慌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只会乱喷的愤青和一个平常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胖子吵两句嘴还能吵出这种效果。十几秒之后，受惊过度的吃瓜群众们才恢复正常，有的打120喊救护车，有的通知辅导员……
辅导员很快就带着学校保卫处的人来了，曹彬先被抬到了校医院，救护车来了之后又被送到市中心的大医院。
胖子和其他室友都被带到了保卫处，保卫处的人对这种宿舍里的斗殴事件再熟悉不过，先把几个人分开，每个人挨个盘问，最后才轮到当事人胖子。
那一夜胖子终身难忘，宿舍的另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是胖子先动手打的人，曹彬就是拿了本书挡了一下。胖子根本有口也说不清，在他眼里书和水壶没有什么区别，曹彬先打了他，还骂了他那么久，他难道不应该还手吗？这种时候难道还告老师不成？
保卫处的人啼笑皆非，要不是医院里还躺着一个，估计都要笑出声来了。这书和不锈钢的水壶能一样吗？水壶是能打出人命的。要不是辅导员从医院打电话来说曹彬除了有些脑震荡，还没发现还有什么大问题，这胖小子估计得蹲局子了。
更何况屋子里其他的四个人都证明他俩原本就不和，是胖子先动的手。保卫处让那4个人先回了宿舍，把胖子留在了保卫处看着，准备第二天问问校领导的处置意见。
那一胖子被关在保卫处专门让问题学生关禁闭的屋子里整整一夜，具体胡乱想了什么他也不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把他放出来的时候，他冲到保卫处处长的办公桌前，拿起一把水果刀，划开了自己的脖子。
血就这样喷了出来，他就背靠着墙，慢慢倒在地上。
03
从医院醒来之后的胖子脖子上留下了一条如今已经不那么明显的伤疤。他再也没去学校，尽管后来宿舍里其他四个人和曹彬都成人是曹彬先打的人，而且胖子打曹彬那下根本不中，曹彬装晕就是想让胖子背个处分。胖子知道这些事儿会后坚持要退学，父母也没有拦他，都到了要命的份儿上，还有什么好勉强的？退学后，胖子就把日子过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看书了改看电影了，爱恨情仇两个小时一晃而过，多简单。
不上学的这几年，他突然间明白了很多那个在保卫处的晚上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比如曹彬和那4个室友为什么打心眼里就不喜欢他。
就像他现在的这个房子，也不是他自己挣的，但是他爸就心甘情愿地给了他，而里屋的那个女孩每天早出晚归地加班，还要向他一个不上班的交房租。就像他们家的小胡同，都是旧的平房和院子，以前买都买不出去，可是变成旅游街之后，连他爸妈可能都说不清楚房子的价钱翻了多少。而这些钱大概是曹彬加上他父母一辈子都挣不到的。
只不过那个女孩和大部分人在认命之后会尽自己所能去争取更好的生活，而曹彬那样的人只会把怨恨发泄在别人身上。
道理是明白了，只是代价有点大……
“肥宅代言人。”这是这几年猴儿对他的评价，他特别认同，特别乐意接受。本来他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无知无觉的消沉下去，让体重和年龄一起长大，直到他第一次碰到里屋的女孩。
他不敢跟她说话，因为收房租他加了她的微信，他也没有告诉她他就住在这个里。他避开她的洗漱时间，帮她缴各种水电费杂费，女孩要是在微信上问起了他就随便说个很少的数。女孩似乎很忙，也没有时间细问。
后来女孩也不上班了，从他的朋友圈里知道，女孩喜欢画画，辞职在家专门画画。她经常在朋友圈分享她的画，美轮美奂，生命力极强。
他还是什么都不敢说，人家都辞职了，万一被吓到了还要换房子住可怎么办？
“喂，你最近好像精神一点了。”拉他出去吃烤串的猴儿说。
“喂，我上次跟你说的电影公号你有没有兴趣？”胖子不理会他，自顾自说。
“艾玛，你终于想干点正事儿了。你把看了这么多年电影，在网上骂的街拾到拾到，能装满好几个公号吧。”
“试试吧，歇了这么多年，总得干点什么吧。”胖子说。
“是为那个女孩吗？”猴儿咬着牛板筋问。
“为自己。”
最后那个女孩还是走了，她来和他告别，说她要去杭州，谢谢他的照顾。他很难过，也很开心，为自己难过，为她开心。
他还有隔壁屋莉姐和女孩一起吃了她爱吃的麻辣火锅，他告诉她他是房东的儿子，女孩很开心，又说感谢他的照顾。他说他做一个电影的公号，已经有一些粉丝了，女孩答应帮他画公号里的插画。他们相谈甚欢，三个人都吃得走不动道。
女孩上火车，那天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女孩发了一条短信：我也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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