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之河

                                  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题记

    多年以后，春燕还记得村庄原来的模样。那时候的村庄，一切原始，未经粉黛，素面朝天。悠悠河水、灰瓦白墙、河堤青石，青砖祠堂石板路，水田鱼塘绿树林，古树榕荫卧水牛，喧闹嬉戏鸡鸭群。

春燕就出生在这个鱼米之乡。

一

    春燕有五兄妹，春燕老大。家里为了要有个传宗接代的男孩，母亲算是经历了一番曲折和乡亲们的舆论压力。终于在生了两个女孩之后完成了任务。有一天，家里来了个“先生”，老先生说道：“家里还是要有两个男孩好，宗族大事好商量。听我的！最后一个一定是男孩。”母亲信了。从此以后，小小年纪的春燕扛起了家庭的重任。

    每天早晨，春燕和妹妹把家里大大小小的衣服收拾好放进桶里，提到河边清洗。她也在村里的古井洗过衣服，不过，古井周围空间太小，她更喜欢到荟萃河上。这条河横穿整个村，河里石头光滑如卵，清澈见底，河水清凉透澈，依稀可以看到跳跃的小鱼。春燕卷起裤脚，把衣服先泡在桶里，逐件摊开，用刷子刷，用手搓，在河里左右上下正反面都过几次水，上善若水，水能容万物，悠悠的河水便带走了衣物的汗迹。这时候，春燕和妹妹最期盼姑姑从桥上经过，姑姑在村里开了小卖部，如果姑姑从“荟萃桥”经过，她便会扔下零食，“盐津枣、话梅”，春燕准能接到。这算是对两姐妹的另一种奖励。

    春燕是家里的老大，不过她一直没有得到爸妈的肯定。爸妈佷宠爱妹妹和弟弟。宠爱弟弟自然能理解，宠爱妹妹是因为妹妹身子弱。春燕长到16岁，身体发育得很好，高大、健壮。她曾为此自卑过，谁叫她出生在穷人家庭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不顶天立地怎能帮忙带孩子做家务做手工呢。

二

年末，村里都要邀请外头粤剧团来演戏，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喜庆一番。每遇节庆，祠堂开始喧哗，子孙集结于此，在袅袅青烟中，缅怀祖先功绩。每遇喜事，祠堂里更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这时候，春燕搬上小凳子，坐在戏台下。春燕不仅在戏台前看，也在戏场后看，有时还躲在戏篷地底下嬉戏。

每年这时候，村里因请戏剧团花了不少钱。有一天，几个村委商量一番：“咱们荟萃村有着临水的灵气，文人辈出，自古以来可是文明村。”“是啊！逸云祠堂边上还有村里会扬琴、锣鼓、笛箫的演员。”于是，在村干部带领下，村里有了自己的曲艺协会——“和鸣曲艺社”。春燕19岁那年便报了名。

走进曲艺社的时候，她抬起眼睛，那双眼睛清亮天真，不谙世事，睫毛黑长，是难得的美目。从这一天开始，她属于“和鸣曲艺社”，属于“荟萃河”。在老师的示范和带领下，春燕开始练习手势、走位、运眼、做手、身段、劈腿······她总喜欢到河边练唱、行腔、吐字。悠悠的河水缓缓流过，似乎打开了她的喉咙，打开了她的唱腔，她开了碟机，一个人唱个尽兴。

不久后，春燕在《搜书院》中担任“翠莲”这一角色，经过了一年多的训练，春燕嗓音高亢、音质脆亮、激情奔放，虽不是专业演员出身，但却赢得村民的围观。一天，村里几个妇女在河边洗衣服，春燕在河边凝神片刻，开始运眼、云手、咿咿呀呀的居然进了戏。等到村里几个妇女停下洗衣服，大声称赞她起来，春燕一阵欣喜。“春燕，你是我们的代表！我们都没文化。”春燕笑了，有点不好意思。岁末，祠堂有热闹起来了，搭起戏篷，出嫁的女子也归来了，目睹这场由村民自己演的戏。这一天，春燕彻夜未眠，她把胭脂，揉抹于眉心、眼眶、两颊和下颏。人们惊讶的发现春燕是多么摇曳多姿，款款上台，舒展自如、清丽无限，透过春燕的一招一式，观众们可以看到“翠莲”的敢作敢为、敢爱敢恨、豪情冲天、执着追求。

没有戏的日子，春燕最喜欢在河边琢磨琢磨戏。唱戏嘛，总得下苦功夫。戏剧中的一喜一怒、一悲一伤、一枯一荣，戏剧中的一颦一笑、一个回眸、一个亮相，戏剧中唱念做打、对白运腔都得认真琢磨。梨园老师说：“嗓子必须天天吊，好嗓子是调出来的，不是天生的。”不常吊，唱腔里那些抑扬顿挫、偷腔换起、鼻咽颊膛等共鸣运用是不好。

悠悠的荟萃河，迷蒙的烟树、斑驳的墙壁······

三

十多年里，春燕都在村里戏剧团演戏。和鸣曲艺社也去周边村进行义演。她演过《芙奴传》、《紫凤楼》、《敛和钗园》、《东湖春晓》等等。80年代后期，村里戏剧社解散了，春燕再也没上台了。有人问：“怎么不去其它戏剧社呢？”谁晓得呢，唱戏终究是体力活儿，吃的还是身体这碗饭。春燕也没去北上的儿子家，谁懂她呢？繁华散尽，风云散，往事都已升华散尽。扑所迷离，五彩缤纷变得纯净而平淡，幻化作了绵远悠长的滋味。她见证了荟萃河从自然河变成了人工之河，荟萃桥的沧桑变化，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如梦的村庄依稀，依稀的鸡鸣狗叫；依稀的，炊烟袅袅；依稀的，悠悠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