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第七十三章 探病
殊途同归（73）
尹怀生很久没有这样好好地休息过了。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他昏睡了一天一夜，尽管噩梦频频，他还是彻彻底底地睡了个饱觉。在这期间，病房里来来去去的人，病房外无孔不入的流言，还有干部改选前的看不见的硝烟，都与他无关。只有梦境中那反复出现的面容，让泪水浸湿了他的双眼。
尹父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忧虑重重。自从尹怀生背叛刘灵芝的流言传到耳里后，他的内心便开始翻江倒海。他要强了一辈子，也清高了一辈子，当自己以儿子为荣时，儿子却毫不留情地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自己老脸狠狠一巴掌。他觉得脊背上前所未有的沉，几天时间，便佝偻了一些，那深深的羞耻感让他抬不起头来。
那近在眼前的美妙蓝图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他内心深处一直有着隐隐的担忧，随着叶婉秋的突然到来，这颗定时炸弹还是爆炸了，将人炸得个人仰马翻，措手不及。
这一切都让他对尹怀生恼怒不已，可见到儿子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又心疼不已，只好将气憋回肚子里，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那些闲得蛋疼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们已经让县政府炸开了锅，李书记对尹怀生是火冒三丈又失望至极。正当尹父苦思冥想如何向李书记赔礼道歉时，却又接到了医院电话，心急火燎赶过去，便见到了鼻青脸肿的昏迷中的儿子。他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疼，若不是旁边护士及时给他一片药，恐怕儿子醒来，便再也见不到他。
连日的忧愁焦虑让尹父心力交瘁，待天色将明，他终于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当尹怀生被清晨的阳光唤醒时，他从冗长的梦里跌落，发觉自己被坚实的东西托住。许久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眼皮如铅一般沉，费了好些力才勉强睁开，又被阳光刺得流出眼泪。他试着抬抬胳膊，却仍觉得酸痛难忍。那日沅水边的画面重新浮现在脑海，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痛苦的现实。
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一个人的轮廓，他将头枕着床沿，安详地睡着。那熟悉的身影和气息几乎让尹怀生脱口而出：“爸！”在叫出声前，他被一道银白色的光所击中，立马噤了声。那是阳光照到父亲头发上，又反射到他眼里的光。
这些天来，他一味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却没有注意到父亲竟多了这么些白发。他抚过父亲的头，热泪盈满眼眶。
尹父醒了过来，猛然抬起头，双眼正好撞上尹怀生凝视着他的双眼，他又惊又喜：“怀生，你醒啦？！”
尹怀生点头，嘴角向上抽动，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问：“爸，我睡了多久？”
尹父握着儿子的手，说：“一天一夜。医生说你多处软组织受伤，加上轻微的脑震荡，其他没什么大碍，休养观察几日就行了。”
说着，尹父盛了一碗鱼汤，用汤勺小心舀起，放在嘴边吹吹，送到尹怀生嘴边，说着：“趁热喝了吧！”
尹怀生喝完，连声赞叹：“这鱼汤好喝，不是你熬的吧？”
尹父说：“你知道爸爸没有这手艺。这两天，刘灵芝来看了你好几回，给你送了鱼汤，还嘱咐我不要叫醒你。”他叹了口气：“我们对不住她，这姑娘还这么大度，怀生，不管你们俩怎么样，你出了院，要去给人家好好道个歉，给她一个交代，别让人家老这样牵挂着。”
尹怀生沉默不语，心中却涌起一阵异样的滋味。他望向父亲，喉头轻轻抖动着，声音有点哽咽：“爸，对不起，让你操心了。”
尹父听之，眼睛一酸，已红了眼眶。他拍拍尹怀生的手，避开他的眼，说：“你好，爸爸辛苦也值了！”
内疚和心疼在尹怀生的胸口激烈涌动着，眼泪从眼角滑落，他闭上了双眼。
此时，一个身影静静矗立在病房门口，象牙瓷般的脸庞在手里鲜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她微眯着双眼，眼里似蒙了一团雾，让人欲凑近看个清楚。她穿着她与尹怀生第一次见面时的那条玫红色的裙子，阳光妥帖地包裹着她，围绕着那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暖意盎然的光弧。苍白的病房在她散发出的光辉的照耀下，顷刻间鲜活起来。
尹父先发现了她，脱口而出：“小刘，你来啦！”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刘灵芝清脆的声音穿透病房，也穿透了这两个沉浸在感伤情绪的男人的心：“尹伯伯，怀生醒啦？！”
尹怀生转过头，正好与刘灵芝的那双水波荡漾的眸子相遇，什么东西从她的眸子里飞出来，击中了他。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对比鲜明的画面，一边是银白，一边是玫红，强烈地撞击着他的视网膜。
他垂下眼睑，心中什么东西松动了，他任凭刘灵芝坐在他的床沿，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回应着她的嘘寒问暖，心想：“命运既然如此安排，我除了接受，再无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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