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图

作者: 古风沐沐 | 来源:发表于2020-01-19 23:46 被阅读0次

    几个壮汉从马车上抬出一人,动作粗躁的扔在草丛里,扬鞭离去。

    煜槃宗叛宗谋逆的辅阁主陶唯,死了。各大宗门人人欢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陶唯有些仇怨,比竟她大杀四方时,树敌无数。在宗门里恶名昭彰的陶唯,她的死讯竟成了一时之间最火热的喜讯。

    艳阳高照,四下里死寂无声。此处荒林位于两国交界,平日也是人迹罕至。

    草丛里的人辨不清模样,头发散乱,气息奄奄。亏得如今是盛夏,夜里不至于寒凉,不然这人怕是在昨夜已被冻死了。

    时至傍晚,天气转阴,忽而轰鸣,良久,终是下了场瓢泼大雨。许是雨下的急,草丛里的人渐渐转醒。

    “我来迟了。对不起。”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了这么几个字,尽管意识模糊,她却是听的清晰,声音低沉掺杂着沙哑,她想不起像是何人,只觉得就算此时有人害她,她也懒得反抗了,便顺着意识又沉沉睡去。

    三日后。

    床榻上的人睫毛微颤,逐渐转醒,缓缓睁开眼睛,因为许久不见光只得微眯着。意识逐渐清醒,在脑中捋了捋记忆,便知晓,这大概是那救她之人安排的住处。她自然想坐起身打量打量,但身上的伤口仍在作痛,整个身子软的一塌糊涂。她只得躺着闭目养神,总之那人是不会要了她命的,即使是要她命,她此时也是无力反抗,不如静待其变。

    听到屋外有人走近,她调整好呼吸,打算装睡。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动作轻缓。那人停顿了片刻,径直向她走来,脚步轻盈沉稳,逐渐逼近,在离她一步之遥处终于停了。

    “你...想吃点什么?要先喝水吗?”声音温柔似清泉,涌入她耳间,有着一股温润的力量,抚平她心间的忐忑和戒备。

    显然他是知道自己醒了,她也坦荡,随即睁开双眸。入目的是一片颀长的洁白,然后是一张如玉雕琢的面容,最后对上一双似有星河流转的瑞风眼,生生是让她愣了片刻。

    好看的人她自然见过不少,但这人偏偏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那双眼,一看便想沉沦。越想越觉这人可怕,她反应过来后收回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你救我何意?”她的嗓音干枯沙哑,连她自己听到后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难听?

    她没有得到回答,而是得到他端来的茶水。

    丫鬟帮她喂过茶水后又退了出去,他在一旁终于开口:“我无意害你,你可安心养伤。其他的事,待你伤好再说。可以吗?”他的声音太过温柔,甚至她从中听出了几分安慰的意思。

    她此时此刻确实挺惨,但是也不至于随便一个陌生人就可怜她救她回家,可思来想去,她也想不出来此人是谁。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便等养好了伤再做打算。思量片刻,她开口道:“公子好意,自是可以,理应谢过公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你唤我晏棠便可。”他说话时竟是有着几分笑意,温柔的不像话。

    晏棠?是那个在煜槃宗修习过的祁晏棠?

    “是你?”她颇有些惊讶。

    “是我,我长大了。”说到此处,他竟是微微一笑,眸子里流转的星河原是积蓄的泪花。

    “你...怎么会来救我?”

    “我得到消息时,你已被带出煜槃宗,找到你时也迟了半日。”他没有回答她,仿佛救她本就是他该做的,可实际上她印象里他们交情不深。

    “你可知如今我人人喊打。”

    “你也说了是人人喊打,我怎会不知?”

    “那你还救我。”

    “我信你,不是那种人。”

    他知道她,更了解她。

    三年后。

    舜鸿王都热闹非凡,各国使者纷至沓来,共赴一场盛宴。

    红墙绿瓦内,独有一片白茫茫的花海,藏有一点红。离近些看,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卧在藤椅里,闭目微醺,安静像幅画卷。

    有一白衣男子走近,那绝美的人颤了颤睫毛,慢悠悠的睁开眼,眸中涌动的是画师难绘出的灵气。

    祁晏棠坐在石椅上,自顾的倒着茶,不急不缓的开口道:“邺玺的人到了,去吗?”说着转过身递给已经坐起来的女子茶盏,女子顺手接过来,微微呷了口,眸子一弯,说道:“不去,新茶?”

    “醒醒酒。”祁晏棠有些无奈的看着她。

    她嗜酒成性,高兴了就喝酒。在这皇城里,连皇帝的那些个宠妃见了她也是畏畏缩缩,皇帝知道她嗜酒,经常送她些新得的好酒,哪会有她不高兴的时候。只有祁晏棠知道,她从前是滴酒不沾的,只是在她刚被救回时,身上的伤太重了,每每上药,她都要疼出一身汗,偏偏又不肯用麻药,祁晏棠便喂她喝酒,在她醉倒时给她上药,久而久之她便喜欢上了酒。

    海棠花落了满地,也落在她发间,祁晏棠温和的抚过她的柔发,摘去一片片花瓣。

    “你说硕鼠是不是养得太肥了?昨日小榕让它去后园柴房捉老鼠,它竟被老鼠吓得跑回来躲我怀里了。”女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将茶杯接过,看着他时目光如星。

    “是,太肥。”他一直不大喜欢那只猫,整日往她怀里钻,还是只公的。

    “那明日起,我少抱会儿它,多让小榕带它去散散步,我看它太肥也不是好事儿,我抱着都觉着沉。”

    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他不喜欢硕鼠,明明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不喜欢毛茸茸的猫呢。

    大街小巷茶楼酒馆里的人络绎不绝,一家热闹非凡的茶楼里挤满了人,竟都是在听说书先生讲着沈额的故事。

    “表哥?你去哪啊?”本来正在茶楼吃着点心听书的人直接起身离去,女子急忙跟了出去,小跑追至。

    “表哥,咱们来了三日了,这舜鸿王都里尽是关于沈姑娘的传言,她真的有传言里那么...”

    “传言不可尽信。”

    “可是,这些事情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啊,就比如御猎...”小丫头嘴快的很,叽哩哇啦一大堆的脱口而出,平日里嫌她烦的表哥竟也没打断。

    御猎是众多皇亲贵族有目共睹的,当年太子带沈姑娘参加舜鸿举办的御猎,齐聚各国英年才俊,有一日太子过时未归,当时无权无势又无名的她带着几个太子留下保护她的亲侍,第一个找到被狼群包围的太子,她在狼群里杀红了眼,救回负伤的太子。

    据说,她杀的狼都被她带回,狼皮铺满了一个宫殿。还有后来她带粮草上战场救援太子,先斩后奏杀了误事官员,又在朝堂上揪出旧太子党一干人等,还有她解决了南方小国的饥荒,替舜鸿王朝收了几个小国,这两年年她做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不是一个宫廷女子该做的,或者说不是一个女子该做的,所以世人对她的争议从未停止,甚至拿她和当初盛极一时的陶唯相比,若她在世,二人兵戎相见谁能更胜一筹。

    “我说让你莫信的,是流言。”

    “噢,你说的流言是那些说她狂妄自大、娇纵奢靡、暴戾恣睢...是不是这些?”

    “你知道便可,不必当真。”

    “诶?表哥,你为何要维护她呢?你也不曾见过她,怎知她就不是传言的样子呢?我以前总说陶唯的时候也不见你说过什么。”

    “了解一个人,不要道听途说。”男子终于耗尽了耐心,打住了她的话。

    “好吧,表哥,反正咱们明日便可见到她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如传言所说,身形粗壮如汉,面目可憎,不怒自威,能吓得孩童哭泣。”

    “你...”

    “好好好,我知道,莫议他人是非对吧?...我不讲了,咱们去找个地方用餐吧...”

    宫殿里,同样在用膳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十分悠闲。

    “这荔枝太甜,吃多了不好,吃点粥。”祁晏棠端了一碗红豆薏米粥,熟练的转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不烫。”

    “我都胖了许多了,再这般吃下去...”传言中震慑八方的沈姑娘此时正盯着一勺粥作难。

    “我还抱的动。”他面上尽是温柔,眼里藏着星辰。

    她的身体他最清楚,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表面上那些伤似是痊愈了,可底子是要花一辈子来养的。就像她如今这般,一日四餐,吃的再多也吸收不进,嘴上总说着她自己胖了,在他看来,拎起她来不过一只手的事儿。

    她始终都拗不过他,在关于吃饭这方面,第无数次,她妥协的张开嘴。谁又知道,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两个人物,一旦碰在一起就变得如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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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灯火辉煌,这是一场六国齐聚的盛宴,由舜鸿王朝皇帝举办,作为北方霸主自然有着一定话语权。

    “瀚暝王朝太子、逸朔郡主,到!”

    来者正是那对游逛在王都街道的表兄妹,今日明显是盛装打扮了一番,逸朔郡主身着粉色羽裳,仙姿绰约,步步生莲。逸朔郡主今日收敛了不少,整个人十分的安静婉约,只是在人们将目光转移后,微微打量了一圈,发现那位沈姑娘还未到。

    “邺玺国四皇子、易将军、陶宗主,到!”

    四皇子是邺玺诸多皇子中最具盛名的,他背后有易将军,同时还有煜槃宗。

    各国使者陆续入座,大殿里沸沸扬扬,沈姑娘和太子殿下终于缓缓而来。一白一红衣袂翩翩,恍惚众人。传说中的沈姑娘,终于在六国众人眼前露面,一袭红衣,黑发如瀑,绾着一支精致的步摇,艳而不媚,清冷凌人。

    “哇塞。表哥,那...那是沈姑娘!?我怎么觉着...她长得有些面熟呢?”逸朔郡主又忍不住侧首,和她那太子表哥说起悄悄话。

    在座的无一例外,皆是讨论这个第一次露面的沈姑娘和传闻的样子,完全不符。这个清瘦美艳的女子,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和那个凶名远扬的沈姑娘联系到一起。

    众人心思各异,两人一起入座,皇帝和皇后也终于来到,宴会开始。歌舞升平,大殿上再次热闹起来。

    这时,有人起身出言:“不知舜鸿的太子殿下,您可知道,坐在您身侧这位...沈姑娘,是何人?”

    祁晏棠抬眸微扫一眼那人,收回目光,淡淡开口:“陶宗主有话直说。”

    陶宗主和身旁的四皇子对视一眼,有着安抚的意思,继而冷笑,看着沈姑娘开口道:“沈姑娘?不知可还记得你的原名?陶唯!”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陶唯!谁人不知?三年前被天下宗门联名驱逐出宗门的人!她不是死了?毕竟这三年里有多少她的追随者在寻她,始终无果。而且,煜槃宗对外宣称的也是她死于邺玺国边界。此时陶宗主说,她是陶唯?!

    陶宗主甚是愤怒的盯着沈姑娘,而沈姑娘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陶宗主接着说:“你竟还能这般坦荡,呵!我当你早已是一堆白骨,没想到是更名改姓,做了叛国之徒!为祸世间!毫无悔改之心!”

    她愤恨的盯着那个处在风口浪尖的女子,奈何女子没有一丝丝慌张的样子,让她气极。但是周围的议论声又让她冷笑出声,她不信那个女人还能逃过一劫。她可以驱逐她一次,就可以驱逐她两次!只是这一次,她不会留有后患,这次她要她死!她活到现在,还活的这般舒心!凭什么?

    “先是背叛宗门,死里逃生竟然又背叛国家!你有何颜面敢出现在我面前!”

    此时上座的皇帝终于开口:“陶宗主,你说沈姑娘叛国?她既已被驱逐,何来叛国之说?当年我皇儿救回沈姑娘,她在我国树下诸多功绩,如何是为祸世间?”

    沈姑娘这种才人,舜鸿皇帝可是生怕被人抢了去,更何况她妥妥的是未来太子妃,一直被他皇儿捧在手心里宠的,在他舜鸿的宴会上,怎能由人欺辱。

    若说其他的小国,邺玺还真能阻止,可舜鸿这种北方霸主,邺玺也是不能得罪。

    “是陶宗主言语冒失了,还请祁皇莫怪。”四皇子是个通透的人,连忙扯了扯陶宗主的衣袖,轻声说道:“馥礼,快给祁皇道歉。”

    陶宗主心中愤愤,自然不会就此打住。“沈姑娘还真是命中多贵人啊,幼时被家父救,三年前又得舜鸿太子救,只是不知道,当年能够残害救命恩人,如今又会如何对待新的救命恩人,在座各位可能忘了她是如何恩将仇报,残害家父的,我可是忘不了,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陶馥礼,我说过,陶老宗主,不是我杀。”一直仿若置身事外的沈姑娘终于抬头,眸子漆黑,冷淡至极。

    “狡辩!陶唯!这么久了,你还是不肯认错!你敢做怎么就不敢当!”许是牵扯了太多回忆,陶馥礼情绪有些不稳,红了眼眶,声音带着些沙哑:“呵,亏得你改了姓,你根本不配用我陶家姓名,你不配叫陶唯!”

    祁晏棠打算开口,沈姑娘给他一个眼神,笑着摇了摇头让他放心。

    “我本叫唯,非你陶家名。”

    “你一个野孩子,哪来的名字?”

    陶馥礼小沈姑娘五岁,自记事起,沈姑娘便已在宗门里,她从小便喜欢缠着她,一直当她是表家小姐,因为大人们叫她陶唯。她一向话少,后来也是听别人说起,她是父亲捡回的孩子,捡回时不过七岁。她自然认为是父亲给她起的姓名,只是她不知道,那个七岁的女孩,写了自己的小字“唯”,却不肯写下“沈”字。

    “她不是野孩子!”

    逸朔郡主看着突然站起发声的表哥,有些不解,她这个木头人一般的太子表哥,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沈姑娘,是我瀚暝国沈家嫡系大小姐,是本王表妹。小字‘唯’,大名,沈隽(jun)唯。”瀚暝太子的话掷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沈姑娘也瞥向他,仔细想想,那张脸似乎是印象里模样。

    “你...你说什么呢!”陶馥礼紧皱眉头,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说这个太子在开玩笑?陶唯,怎么成了瀚暝沈家的人了?这么多年了,可以说死都死过,这时候却冒出来认亲?

    “她是沈府沈老爷的嫡长女,沈老夫人亲生女儿,逸朔郡主亲姐姐。七岁丢失,至今,十六年。唯唯,你...应该记得我吧?”一向自恃清高的太子,此时竟是不可思议的小心翼翼。

    “记得。”她的语气出奇平淡。她自小记忆力就好,不仅记得他,还记得许多,沈家,瀚暝王朝,她自然都知道,包括她丢失的那天,只是从未提起过,被带到煜槃宗后,她鲜少说话。

    仍处于呆愣中的逸朔郡主喃喃自语:“姐...姐?”难怪,她觉得沈姑娘面熟,原来是她的姐姐?!姐姐丢失的事情,她是从长辈们口中得知,在她的记忆,姐姐是很模糊的存在。

    “她有名有姓,是瀚暝国人,谈何叛你邺玺?更不是什么野孩子!”太子语气骤冷,直逼陶馥礼。

    “自然谈不上,我师父一向坦荡,叛国之说不过是陶宗主心生偏见罢了!包括叛宗,我师父对煜槃宗从未有过二心,她为煜槃宗做了什么,天下人有目共睹,陶宗主不分青红皂白,将罪名扣在我师父身上,何曾听过我师父的解释?这脏水一泼便是三年,今日,陶宗主故事重提,那便将此事做个了结吧。”

    “呵,事到如今还想替她申冤?事实就是事实,你又想如何颠倒黑白!”

    此时的局势甚是有趣,当事者一脸无谓,不甚在意的抚着怀中的“硕鼠”,只是在易澜起身时抬首与他相视一笑,眸中带着些无奈,却也没说什么。易澜是她在煜槃宗收的唯一弟子,大她三岁,从前她便十分纵容他,此时亦然。

    场上目光全在易澜身上,他不慌不忙的开口道:“五年前,老宗主暴毙,后来,你听信小人之言,认为我师父害得老宗主走火入魔,不由我师父反驳便直接定罪。真正的幕后黑手,反而扶摇直上。”

    “胡说八道!”陶馥礼气极,辅阁主是她最为信任的长辈,可以说自从陶唯“死”后,他是一步步辅佐她稳定的煜槃宗。

    “我能说出来,自然是可以证明的,煜槃宗有一秘术,名为招灵,陶宗主应该知道吧?”

    “自然知道,你莫不是想招我父亲的灵?”

    “虽然招灵有扰逝者安息,但既然要揭开此事真相,只得冒犯老宗主了。”

    说完,易澜迅速抽刀划破陶馥礼面颊,只取了一滴血,她心中大惊,易澜的身手若想取她性命轻而易举。

    沈隽唯却是嘴角微扬,明明可以割手指,偏偏划破脸,明明一滴血足矣,偏偏划了那么大道口子。

    招灵,以至亲血液,施念密咒,念咒者会被吸食精魄,招灵的时间就看念咒者的实力能撑多久了。招灵反噬强,可效果也强,根据施咒者能力可招亡灵和生灵,陶老宗主亡故五年,时间久远,招灵者能力自然需要很高,此术损身,又无大用,煜槃宗鲜少有人学习。易澜是在三年前,师父出事后,才寻得此术。

    招灵开始,易澜闭目默念咒语,周身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血色符文,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正是陶老宗主。人形缓缓融入陶馥礼,她闭上眼睛。此时,她可以感受她想知道的一切记忆,从那个暴乱的夜里开始,她将陶老宗主的记忆经历了一番。

    半晌,她睁开了眼睛,眸中泛着血丝,有泪珠滑落,她哑然开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仍然那般倔强,无力感像毒蛇将她吞噬,她颤颤巍巍的跌坐下,一旁的四皇子甚是疑惑,却猜测到了什么,只是无声的安慰她。

    易澜也睁开了眼睛,亡灵顿散。众人看着陶馥礼,心中也自然明了,恐怕事实,确如易澜所言!

    “你自己也该看到了,事实如何,也不必我多说了。”

    陶馥礼失神的看着他语无伦次,“你,你何时知道的?为何...为何如今才告诉我?”转而又看向沈隽唯,“陶唯!你为何不早说?你怎么不和我解释呢!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她看到了,是那个被她尊重、敬仰的二叔,破了父亲的阵法,毁了他的灵器,陶唯,是去救她父亲的,只是没想到,自己刚赶到的时候,二叔已经跑了。陶唯又不曾多做解释,自己便对她生了疑心。后来,二叔告诉她,父亲是陶唯害死的,自己本就有所怀疑,二叔一说,自己便信了,那时的自己痛恨她明明做了恶事,还能装的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便对她下了黑手,根本没有问过她,更没有给过她解释的机会。

    她差点杀了她,恨了她三年,结果只是个误会。

    宴会已经被搅,四皇子带着陶馥礼离去,宴席重新恢复。

    沈小姐长得倾国倾城,她是沈家十六年前丢失的嫡小姐,是早已“死”了的陶唯但洗刷了污名,最为传奇的两个女子原是同一人。一场宴会,跌宕起伏,传至四海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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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澜没有随同四皇子回国,而是留下和他师父“叙旧”,实际上,早在两年前,沈隽唯就托信给他,只是一直不肯告知他身在何处。

    沈隽唯一袭红衣,抱着“硕鼠”,十分惬意的抚着它的软毛,嘴里嚼着祁晏棠喂他的栗子,看着他的眸中尽是柔情。易澜在一旁翻了无数次白眼,他从未见过英明神武的师父这般小女子姿态,更不知道威名远扬的祁晏棠竟是个“妻奴”。

    有宫人来报,瀚暝太子和逸朔郡主来了。这几日他们二人常来,和沈隽唯商量关于回沈家的事情。本来以为没什么好商量的,他们第一天来时是打算告知她一声,结果沈隽唯拒绝了。他们不解,仍然坚持日日来访,几人关系确实融洽不少,可她依然不提回沈家之事。

    “师父,你既不反对认了沈家,为何不愿回去?”易澜也是不解,终于开口替二人问出。沈隽唯一向不会解释,此时亦然。二人再次无功而返。

    树下只有两人对弈,他缓缓落下白子,看着她开口道“不如回去吧。”她与之对视,又垂下眼眸落至棋盘,嘴角微扬,轻声细语的回了他一个字“好。”这几日里,旁人劝说无数次,她都付之一笑。因为旁人不知,可祁晏棠知道她为何不愿回去,第一次看到那些他抚不平的疤痕,让他想去解决了那个女人,可是她却平淡的阻止了。或许,这种事情,她更想自己动手。

    易澜嚷嚷着要陪她去,说是要保护在师父身边,免得她孤身一人受了委屈。沈隽唯任由他跟随,祁晏棠也没有阻止。

    “等我接你。”临走时,这是祁晏棠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笑了笑,说:“好。”

    一行人抵达瀚暝时,已有月余。

    这期间,回到邺玺的四皇子帮陶馥礼镇压了叛宗的辅阁主,陶馥礼昭告天下,还了沈姑娘清白,给她打了新令牌,列入阁主堂,名字却依然是陶唯。在煜槃宗,她只是她的陶唯姐姐,不是天下人的沈隽唯。

    当他们抵达瀚暝王朝时,竟是万人空巷的盛况。

    “姐姐,这么多人都是来看你的!”逸朔郡主沈譞在窗边眺望,她性子与沈隽唯不同,活泼跳脱。

    “师父如今风头正盛。”易澜同样是话多的人,沈譞是他师父的亲妹妹,他自然也就熟络了几分。

    坐在窗边的沈隽唯转动手中折扇,兀自笑了。不日前,她还遭世人唾骂悱恻,如今竟是被人称赞敬仰。

    太子带他们先进了皇宫,皇帝和皇后已在大殿。皇后是太子生母,沈家夫人同胞姐姐,也就是沈隽唯的姨母。就今日来看,她对沈譞是十分宠爱的,在沈譞和沈隽唯面前,是一位慈爱的姨母。

    从皇宫出来,便是要去沈府了,沈譞一路话未停过,看得出来,她比沈隽唯还要紧张。

    沈府离皇宫很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沈譞先跳下马车,在沈府门口一众人的注视下亲自去扶姐姐下马车,这一番动作颇有意味,沈府门口众人,心思各异。

    沈相国看见沈隽唯时,微乎其微的舒了一口气,逐渐红了眼眶,哽咽了几分,才迟迟开口:“小唯?我...我是父亲。”

    沈譞在一旁听闻此声,有些微愣,鼻子一酸,竟有泪珠在眼眶打转,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卑微的姿态。她印象中,父亲是一朝相国,威严凌厉。

    沈隽唯也有些意外,她依然记得,在她走失沈府前,她的父亲一向严厉,从不曾如此柔软。

    “父亲。”她终究是回来了。

    她的到来,让沈府有人欢喜有人忧。

    夜星寥落,不见月光,朔北的风拂过,卷起满池落红,沈隽唯独坐竹林里,轻抚琴弦。这竹林,是她母亲的,这古琴,是她母亲赠她的,十六年,未启。既然决定回来,有些事也得解决了。

    回到沈家第二日,早饭用完,在众人准备离席时,沈隽唯出言:“芸娘,别急着走。”

    众人看向沈隽唯和沈夫人,又见沈相国未动,便也无人敢动。

    沈隽唯眼眸微倪,红唇轻启:“昨日怎么不见芸娘?”

    芸娘,是沈夫人从前的称呼,十六年前,她还是一个小妾,与原配沈夫人关系较好,在沈夫人去世后,便由她照看沈隽唯和沈譞。

    芸娘脸色一滞,却又扬起笑颜:“小唯...”

    “小唯,是你能叫的?”沈隽唯语气懒散的打断她的话,态度甚是无谓。

    “大小姐,请注意你的语气!”芸娘的儿子,十分气愤的站起,却还是克制了几分的开口。

    “你又是谁?我如何讲话,轮到你来指点?”她总是能云淡风轻将人激恼,这种不甚在意的语气最是庶出子弟厌恶的。

    “你!我是沈府二少爷!”他母亲早就是正房了,他是长子,在沈府也是无人可比,虽然知道她是嫡长女,可他一向骄傲惯了,怎么可能就此低头咽气。

    “我姐姐是嫡长女,按辈分,你如今是三少爷,我姐姐说话,你也能插嘴?”沈譞在沈府确实有些威慑力,毕竟他们一向被她压在底下。

    “坐下!”沈相国冷着脸对他斥道。

    芸娘明显已经变了脸色,当了十数年主母,她也高傲惯了,还真没人如此对她发难过。

    “我昨日身体不适,便没出来迎你,你莫动怒,我给你陪个不是可好?”芸娘硬着头皮,迎着笑脸,心中却是上下忐忑。

    “身体不适?哪里不适?可是腿疾又犯了?”沈隽唯语气愈发冰冷。

    芸娘后背发凉,似是受了惊突然深吸口气。

    “你那天说的话,我还记忆犹新呢。”

    此时,众人疑惑重重,芸娘如坠冰窟。

    “你说,你腿疼,又抱着妹妹,让我去捡些干柴生火,我去了,回来时,只有一堆燃尽的木柴冒着烟,你不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她那时只知道在原地等,她还怕芸娘找不着回来的方向,费力的生了火,等了好久,直到夜幕,她也没等到芸娘,只等到了野狼。她听见野狼嚎叫的声音,害怕的往树上爬,虽然还是被抓了许多伤口,好在保住了命。那头狼守了一日,她在树上,血流到树下,脑袋昏沉,意识却始终紧绷,她保持一个姿势不敢动弹,直到狼离去许久,她才深深喘气,从树上掉下,昏了过去。再醒来,便是数日后,煜槃宗内。

    后面的事她没说,可众人也能猜想到,一个七岁孩子独自在山林里,定然不好过。沈相国震怒,起身指着芸娘质问:“你!你不是说,她是自己跑丢的吗?!”

    芸娘一脸茫然无措,在她看来,沈隽唯应该死在了山林里。

    “我记得我丢在的山林是西北方,沈家人当年却寻的南方?”沈隽唯轻飘飘的一句话,成了压死芸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什么?!姐姐当时不过是个孩子,你为什么...”沈譞对芸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是芸娘将她带大的,而且芸娘待她十分好,她想不出芸娘为何要害姐姐。

    “我...我怕,她才七岁就对我那么冷漠,我若想扶正只有你们姐妹是威胁!你当时那么小又喜欢粘着我,我怎么忍心丢你?譞儿,我是真的把你当女儿养的,我这么多年待你如何?你自己也该知道,我是丢了她,可她不是没死吗?她不是活的好好的吗?”

    沈相国勃然大怒,当场踢得芸娘昏厥,将她流放边界。沈譞没有为芸娘说一句话,一边是她亲生姐姐,一边是养大她的芸娘,若说二人都无错她或许会偏向芸娘,可这件事是芸娘彻底的错了。边界之地,满是豺狼虎豹,不到三日,她便被野兽撕咬啃食干净。

    沈隽唯不是大善人,她能活到如今,该感谢的是陶老宗主和祁晏棠,即使现在她活的不错,不代表芸娘做的事她可以抹去。如果她没有丢失,她不会遭受野狼的撕咬卧床数月;不会背井离乡在煜槃宗寄人篱下十数年不曾欢笑,不会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与宗门树敌扛起偌大煜槃宗,不会被污蔑被驱逐丢了大半条命。

    若是可以,她当然希望做她的沈家大小姐,骄傲无忧,前程似锦。做错了事便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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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晏棠说来接她,果然来了,只是她没料到,他是来提亲的。

    瀚暝皇帝封她为郡主,以郡主的规格赏了双份嫁妆,加上沈家的,皇后赠与的,易澜给的,还有陶馥礼强行送来的,沈隽唯的嫁妆,富可敌国。

    她轻抚上他的眉眼,从前她总觉得祁晏棠穿白色是世间绝色,如今看来,他穿红色,更是惊艳。

    “你记不记得,你七岁走失前,瀚暝的国宴那天,后花园那个被你从水池里捞出来的小孩儿?”祁晏棠闭目任由她的手抚过面颊后,睁开眼轻轻握住那只柔夷。

    “嗯?你...”沈隽唯有些疑惑,正欲询问,刚张开的嘴却被他的唇覆上,顺势被压倒。

    “是我。”她在迷朦的喘息中听得他干哑又火热的声音,随即再次被堵上口舌,一片温软。

    那一年初遇,她七岁,他四岁,她救他于池塘,护他一段夜路。她十五岁,他十二岁,煜槃宗内,她是辅师,他是学徒,日日相见,他认出了她,她没有认出他。学期修满,他回到舜鸿,起了夺权之心,因为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想要变得更强,从此开始夺嫡之路。她十八岁,陶老宗主去世,诸多宗门虎视眈眈,她担起重任,以强硬之姿,击杀挑事宗主,又约战单挑七门宗主,最终负伤累累也立得威名,那两年煜槃宗在她手中走向辉煌。她二十岁,被污蔑,被众宗门审判、驱逐。他十七岁,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七皇子走到太子之位,终于有了能力,救她回太子宫。

    无论她经历了什么,熬过去便是锦绣山河,万里无云。

    她总说,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早死在那片荒野。同样若不是她,他早死在那片水池。没有她那一抹火红色,他的世界将永远是苍白的。


    古风沐沐作者:负十二,学生,喜古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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