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讲述三个女人杀夫的美剧《致命女人》刷屏朋友圈,真正让女人「爽」了一把,而刘玉玲那句「女人要有一笔fuck you money」的名言,又让不少女人为之拍手称快。
如今,像这样倡导女性主义的影视作品着实不少,比如《我的前半生》《麦瑟尔夫人》。在大部分女性主义电影里,她们之所以反抗,是因为先被生活喂了一口屎。
《我的前半生》里,女主是因为被第三者踢出家门才被迫重拾自我价值。
在《麦瑟尔夫人》里,麦瑟尔夫人谨遵社会对女性的规训,永远精致,甚至从不让丈夫见到她卸妆后的样子,还是阻止不了丈夫出轨。
《致命女人》中三个女人的遭遇也不能免俗,一个丈夫背着她偷腥,一个发现丈夫居然爱男人,另一个虽然接受开放式关系,但显然丈夫带入的第三者已经破坏了二人关系,违反了最初的约定。
因为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们的反击大快人心。这些女人在道德上无懈可击,她们只是一个个被生活伤害了的人。然而《时时刻刻》却是个例外。
这部汇集了妮可·基德曼、朱利安·摩尔和梅里尔·斯特里普三大影后,曾获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提名的电影,和《致命女人》有着类似的结构,它也讲了不同时代的三个女人的故事,然而,它的主题不再是why women kill?而变成了why women kill herself?
这个主题或许让一些人望而生畏,不过它真正想讲的,是女性艰难的自我探索。
即使是病人,我也有权为自己做选择
影片中的三段故事,由一部小说《达洛维夫人》串联在一起。第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这部小说的作者,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
弗吉尼亚有一个深爱她的丈夫伦纳德·伍尔夫,因为弗吉尼亚饱受精神疾病的折磨,伦纳德把他们的家从伦敦搬到了里士满乡下,以让妻子静养。为了让妻子有事情做,不会太无聊,他甚至专门买下了一家附近的出版社。
然而,这并没有让弗吉尼亚感到开心。她被束缚在女主人的身份里难以逃离,尽管无须亲自操持家务,但与女仆们的拉锯却让她不快。作为精神病患,她的饮食起居事事要被丈夫过问,甚至出门散步都要得到丈夫的允许。而且,虽然搬到乡下生活是出于医生的建议,但她不喜欢这种与世隔绝的寂静,她更想念伦敦的喧闹与多彩。
她独自一人去了火车站。伦纳德发现弗吉尼亚失踪后慌乱不已,他到处找寻,终于在火车站找到了妻子。伦纳德对弗吉尼亚发了脾气,弗吉尼亚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之间压抑已久的矛盾爆发了。
弗吉尼亚说她想回到伦敦,她的丈夫说,这不是你能决定的,这取决于你的病情。弗吉尼亚说,这是我的事,是我一个人的事。伦纳德说,想回到伦敦的想法是你幻想出来的声音,弗吉尼亚吼着说,不是,就是我的想法。即使作为病人,她也要选择自己的生活。
终于,伦纳德答应了弗吉尼亚的要求,他们相携回家,弗吉尼亚说:你无法通过逃避生活来获得内心的平静。
了解弗吉尼亚生平的读者已经知道,后来,弗吉尼亚还是投水自尽了,在预感到自己又一次精神崩溃将要来临前。但她在信里告诉伦纳德,你给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在这段故事里,伦纳德过问弗吉尼亚每餐情况,催促她去吃药的情节,很容易让人想起《雷雨》里的周朴园和繁漪之间的重要桥段——周朴园喂繁漪喝药,以此来控制这个内心炽热的女人。
在伦纳德眼里,弗吉尼亚是病人,病人必须被照顾,而弗吉尼亚却认为虽然自己曾两次精神崩溃,但疾病不能剥夺她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这正是他们矛盾的根源。
而最终,虽然伦纳德没有治愈弗吉尼亚,但他用行动告诉了观众什么是真正的爱——不是巨细靡遗的照料,而是尊重与包容,承认对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找任何理由去限制对方。
每个人都会做蛋糕,为什么你不会?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二战后的洛杉矶,主妇劳拉有一个深爱她的退伍军人丈夫和一个可爱的儿子,并且又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她正在读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维夫人》,在达洛维夫人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她和达洛维夫人一样,试着在上流社会扮演好一位夫人、成为社交生活的合格点缀,却疲惫而失落。她努力地做一个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优雅的主妇,精神却濒临崩溃——因为她天生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终于有一天,她把孩子拜托给朋友照顾,独自去了一家旅店,在旅店的房间中,她尝试自杀。最终,她没有死成,她选择活下来,面对真实的生活。她回到家中,在生下了肚子里的孩子后,离开了丈夫和两个孩子。
劳拉拥有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中产阶级高尚而无忧的生活,她有大房子、私家车、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儿女。她的挣扎似乎是一种「作」,她抛弃家庭,没有承担起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可她却觉得自己别无选择,她就是没有办法像大多数人那样活着。
故事里,劳拉的一位女性朋友来做客,看到了劳拉没做成功的蛋糕,她笑着说:做蛋糕有这么难吗?每个人都会做蛋糕。
生活中又有多少人对我们说过类似的话?每个小孩都会乖乖听话,每个学生都要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每个人都会结婚,每个人都会生小孩,每个人都该找一份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每个人都接受加班,每个人都要参加应酬,每个人都应该不抱怨地活着……每个人都会,为什么你不会?
然而,总有一部分人,无法成为众人口中的「每个人」。可很少有人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快乐,每个人都逃不过生命意义这一终极问题的拷问。当他们说出「每个人……」时,他们其实是在说,你必须遵循这一套标准生活,可是制式化的生活填补不了人心灵的空虚,无法让人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更无法阻挡个别人探寻真实自我的脚步。
劳拉离开了家庭,终身背负着愧疚感生活,世俗道德就像十字架重重地压在她的肩上。但她不能躲避,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自我。
你必须放我走,也放了你自己
第三个故事发生在2001年的纽约,主人公克拉丽莎拥有和达洛维夫人同样的名字(达洛维夫人名叫克拉丽莎·达洛维)。她身上的标签有很多——文学编辑,女同性恋者,一个女儿的母亲,罹患艾滋病的诗人理查德的朋友、救助人以及前女友。与前两个故事的女主人公不同,她积极而独立,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摆脱精神的痛苦。
她多年来悉心照顾理查德,帮他出版小说,为他办得奖庆祝派对,然而,或许理查德并不需要这些。
故事开头,她带着刚买的花来到理查德的寓所,告诉他下午就是派对时间了,作为主人公,他不需要操心任何事情,只要出现就好。可理查德还是希望她能取消派对,他并不愿意去热闹的派对上充当装饰品。
理查德说,他觉得他苟且偷生只是为了取悦克拉丽莎,但他已经厌倦了。这让克拉丽莎无法接受,因为表面上看理查德倚赖克拉丽莎生活,而实际上理查德是克拉丽莎的精神支柱,他是她生活的意义。
下午,克拉丽莎来接理查德参加派对,发现理查德坐在窗边,理查德说:达洛维夫人,你必须放我走,也放了你自己。
之后从窗口跳了下去——他在她面前把自己杀死,这从根本上否定了克拉丽莎一直以来的努力。
理查德的葬礼刚刚结束,一位陌生的老年女士来敲门——她就是理查德的母亲,第二个故事的女主人公劳拉。克拉丽莎接待了她,心里却责怪她,因为她当年的抛弃深深地伤害了年幼的理查德,让理查德的精神底色变得灰暗,一生缺乏温暖的色彩。
理查德始终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但临死前,他膝盖上却放着母亲的照片。因为他理解了母亲,和母亲达成了心灵上的共振。有时勇敢为自己做出选择需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而且伤害到爱你的人,但你不能逃避。他最终做出了和母亲一样的选择。
这让我想起多丽丝·莱辛。莱辛的母亲对她十分严格,这让她从小就与母亲关系十分紧张,渴望逃离母亲,在她眼里,母亲就是牢狱。后来,莱辛自己做母亲后,抛弃了她的孩子们,她对女儿说:你会得到自由的卡洛琳,让我来为你解除束缚。
劳拉、理查德和克拉丽莎,就像是莱辛的母亲、莱辛和卡洛琳的翻版。理查德恨劳拉的离去,但他却做出了和劳拉如出一辙的选择——抛弃克拉丽莎独自赴死。甚至那句「你必须放我走,也放了你自己」也像极了莱辛的那句「让我来为你解除束缚」。
抛弃亲人、抛弃生命,这自由的代价未免有些恐怖。从弗吉尼亚·伍尔夫到劳拉,再到理查德,她们的生命在追寻自由中爆裂燃烧。
追寻自我,是不是一种「作」?
有人说,这部电影里的人有点「作」,因为她们什么都有了,她们的爱人对她们很好,可她们却还让自己陷入泥沼,并且刺伤了身边的人。她们选择了主动抛弃世界,背负道德压力。
与社会正面对抗,就难以避免会伤害别人。或许这就是这部电影勇敢的地方——它没有回避追寻自我的危险性。
追寻自我可能非常孤独,并且得不到祝福。但自我意识十分强大的人往往天生格格不入,他们必须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否则便会被内心的痛苦吞没。
大部分女性电影里,主人公找回自我的方式是重建自己的社会价值。比如麦瑟尔夫人成了一名杰出的脱口秀演员,子君成了职场女强人。
而《时时刻刻》里,她们并不是重建自己的社会价值,而是选择背离社会对自己的定义,他们打破了社会的希望,重新书写了自己的命运。
对于她们的选择,你无法用好坏来区分,因为她们本就无须过问别人的评价。
追寻自我并不能保证给你幸福、快乐、财富、爱、安稳,它能给你的是自由,它让你感觉自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而不是某种制式生活的装饰品。
自由也许沉重,但总有一些人认为它值得追求。
文 | 快快
图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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