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字没有忍字高

疯子在麦堆上跳舞4：绕字没有忍字高

/杨见遇

真格是怕出有鬼，痒处有虱。那疯女人径直过来了，大碗脸，白浓浓的，一对黢黑的卧蚕眉下，生着不大不小的眼睛，小秤勾鼻子上撒着几颗小雀星，红嘴唇厚墩墩的 ，左角侧有颗黄豆大的粉红明疱。她笑嘻嘻和敏他娘搭讪，大娘，你在帮我家看麦呀！

  敏他娘不敢抬头，含糊应一声，两腿直打颤。

  都晒干了，还晒啥子啥？拢起来装袋子。

  啥？

  敏他娘几乎叫起来，日头正得劲，美美实实晒着（麦）呢，你却让收起来！

  眼见疯子用脚拢着麦子，敏他娘也不敢出声，暗自责备那老两口，只顾站在路口和人说着什么，儿媳妇捣蛋也不出一声啊！这是我家的麦子，不是你们家的啊！当然不心疼！这可是俺家要交的公粮和着一年到头的麦子，娃们和男人吃花卷（馍），俺隔三差五啃窝窝头，要不，挨不到对头一年啊！我们一窝娃子就两大人是主要劳力，想买头小牛都攒不够钱啊！日子过得艰艰难难的，谁能体谅到我们心里的苦？俺家娃们都不算聪明，但是都知道一粒粮食来的不容易啊！什么“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你们五六十岁的人了，还这般糊涂？

  你那叫拢麦？左一脚右一脚，脚脚扬到天上去！可不是在踢毽子？

  但闻鲜亮亮的麦子被疯子的秀脚霍去公路上，哗啦啦掉进边上的草丛里，深沟里，敏他娘的心在流泪，在滴血，恨不能扑上去，抱开那疯子。

  她恼火地撂开手上的草辫子，嘴唇蠕动起来，想起身，可是两腿不听大脑的指挥了，像是瘫掉似的，怎么都动不了；想大声呵斥一声，嘴巴像是贴了封条似的，发不出声音。

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 好歹是个病人，脑子里有毛病 ，我怎好跟她一般见识？再者，她婆子、老公公在跟连着，彼此交道起来，我吃亏不说， 还会被人评个无理！咱在公路上晒麦，本身就输理呢！若是见官，咱挨骂不说，还被罚款呢！这一季的麦子卖了都不够罚呢！只能装鳖，当哑巴了！唉，我的妈妈呀！我的妈妈啊！

  眼前闪出白发苍苍的亲娘来，微笑着冲她点点头。她会意地闭上眼睛，心里默念道，绕绕绕，绕绕绕，绕字没有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

  这时，  一只白净的秀脚突然伸向敏他娘左侧的碗筷。

那可是我吃饭的家伙啊！你这姑娘太……太不像话了！

  敏他娘的胸口急遽起伏着，嘴唇轻咬，身子自动嘭地一旋，一手钳着碗边，电速揣进怀里，筷子噗哒落进草丛里，也顾不上去捡，只把身子转回来，仍旧勾头坐着，心里头继续念叨着，有些歌谣的味道，绕绕绕，绕绕绕，绕字没有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

  脑壳忽地霍亮起来，又噗地有种异样的打击感。

  歌谣自己停下来，她心里嘟噜，你这疯子还会耍花样的？该不是装的吧！你要是装疯，我可由不得你，下一步，我可要亮剑了，有你吃的亏！

忽觉不妥，心里起了狂风似地念叨起来，绕绕绕，绕绕绕，绕字没有忍字高，忍字头上一把刀啊！

  嘻嘻，大娘，你戴上我的帽子真好看，好洋气哈！

  敏他娘的心扉砰然关上，嘴唇哆嗦着，好像费了好大劲儿才嗯出一声。

  听你这话，挺正常的，不疯啊！去，去，去，去别处装疯啊！顾念一下我这穷人吧！

程老六两口像是长在那里，走不了了，只顾和又一个熟人长吁短叹倾倒着肚子里的苦水。沿路守着自家麦摊子的男女，零零散散远远地观望着，谁也不肯发声，就连挨边的老会计也装起了老鳖一，跑进东边的瓜棚，找老章下棋去了。

此时，日光正酷晒，过路的行人又少，就是零星走来几个，也只是望一眼，赶紧跑了。

  唉，苦无救兵啊！我的妈妈啊，我的妈妈啊，我只能听从你的教导，继续念经，这次，我一字一顿地念，看她还有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