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

飘雪的下午，有朋友来访，她叫李静涛，本名香云。是不是上了几年学之后，她自己觉得香云这名字，缺少点什么，自己把名字改成静涛了，不得而知。其实，那波涛是难以平静下来的，她也不过给自己点励志的提醒，在矛盾中不断寻找方向。我是这么认为的。

李静涛的家在村子最西头，和我所教书的学校，隔着一地身的距离。

我刚到农村中学教书的那个冬天，李静涛便成了我的书友。

认识李静涛，是从她找我借书开始的。不记得是谁给我们画出一点交集了。应该是个和李静涛同学，和我也熟悉的人。她知道我有一橱子文学书籍。

李静涛毕业后，在我们镇上的工商所上班，单位上只有她一个女的。李静涛除了在逢集的日子，一个摊位挨一个摊地收摊位税，平时没多少事。她喜欢读书，自己的书大概读完了，通过我俩都认识的那个人，找到我，借我的新书。

李静涛每次借两本，读完再借。她邀请我去她家做客，也到我的教师宿舍找我。我们聊聊刚上班的新鲜事。

下雪的那天是周末。前一天晚上，李静涛到我的宿舍来过。和我住在一起的姑娘请假了。我俩看了天气预报，如果雪下大了，她问我可不可以不回家，她来约我一起踏雪。

我当然同意了，早晨放学后，骑自行车回家给爸妈打了报告，免得他们担心。学校给单身教师宿舍里，统一配了“小火炉”，还有200块蜂窝煤。天冷时，我们可以自己弄点吃的，如果不是星期天，也可以去食堂打饭。星期天，我们年轻人一般不会留在学校里，除非那些成了家的双职工教师。

雪是从十点多就开始下，开始还是雪粉，接着就大雪花，学生离校时，地上就铺了厚厚一层雪。

下午，校园里一下安静了，我坐着炉火边，听着录音机，来回唱磁带上的歌曲。李静涛好久都没来。

我以为她会失约。拿大竹笤帚开始扫雪。

走廊里也有飘来的雪花。从门口往前只能扫出一条小路，刚扫过的地面上，又落上一层雪。扫出二三十米远，我已经出汗了。扛着大笤帚回到走廊下，跺跺脚上的雪，把帽子拍拍，身上打打。回到宿舍，看看表，已经四点多。冬天天黑的早，静涛还来不来呢？雪越下越大。

关上房门，一个人很无趣。我捉摸着晚上吃点什么？如果静涛不来，我自己早早吃饭，钻被窝暖和去。

一个脚步声咯吱咯吱，向我的房门走来时，我急忙去开门。是她，李静涛头上是白的，衣服上也落了一层雪。她来了，没打伞，没遮挡，“雪不隔人”，没错。我高兴地欢呼：“你终于来了！”我拿块毛巾给她打下来衣服上的雪，我们在炉火前喝杯热水，让李静涛歇歇脚。她给我说她来晚的原因。

雪花飘飘洒洒，纷纷扬扬不停地下。我俩踩着没有几个脚印的路，向学校门口走去。

雪打在衣服上的声音，被我俩的鞋子与雪摩擦出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盖下去。

学校门外的路上，还有车轮和人的脚印，算是有个路眼。白茫茫的天地间，几乎看不到人影。路边的麦子偶尔还有探着脑袋的零星绿。村子的房屋，树，都成了白色的。茫茫一片的开阔，和乱舞的雪浑然一体。我俩踏上没有人走的田间小道之后，李静涛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和她的所长，恋爱一年多了，准备明年五一结婚。国庆节，他们去了海边，拋一种爱情锁去了。

我第一次听到，很好奇。问这问那。她概括的讲述。

静涛和她的所长，把锁在一起的爱情锁，一起拋进大海，意味着他们被锁在了一起。大海不枯，铁锁不烂，他们的爱情就久远。

雪地里静静地，只听到她兴奋又幸福的声音，融入空旷的庄稼地。

小路上的脚印，在雪地上延伸。她一直滔滔不绝的说着。我们看到村子里的灯光亮了，才返回。雪映照的傍晚，比平时亮许多，静涛心头的波浪，比那纷纷的雪花还要疯狂，隔着厚厚的外套，她的心仿佛要跳进雪的大海。

记忆里，那次纷纷而来的踏雪，又扬扬而去。她讲给我的浪漫故事，尘封在我为她保密的大雪里。

后来，李静涛成功地出嫁了。她的故事却纷纷扬扬。我当时就纳闷，她把自己的故事讲给了多少人？

过了几年，工商所没有了，连工商所的院子也拆掉了。静涛跟她丈夫去县城居住，那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