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离我老家很近,所以母亲提前两天回家,将家里彻底收拾一下。
大猴子说,老曹,我不想回烟台了,要不咱们就住在老家吧,有院子,能晒晒太阳,我想在那里生活。老曹,我想让你妈妈照顾我,跟她在一起,还有话说。你妈妈这个人从来不会跟别人对着干,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比我妈妈强多了。老曹,这样做,你不反对吧?
我怎么会反对?只要你喜欢,想在哪,就在哪。我感觉那种神秘的力量又在大猴子身上起作用了,或许,那种神秘的力量发源于老家?发源于我们老家的那棵银杏树?大猴子是我们家的人,需要落叶归根至我们家?
我们家有一棵银杏树,后来才知道,那是一棵不吉利的树。记得我上初二时,老家有条大路修完之后,两旁种上了银杏树,我路过那时,看到有两棵被扔掉了,那时非常财迷,觉得银杏树很稀缺,肯定是个好东西,便捡回家,种在院子里。后来,我读大学时,村子里有人花一千块钱收购这棵树,但父母没有同意,直到大猴子去逝之后,不知父母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银杏是一种凶树,种在家里不吉利。有一欠回老家,便把那树杀掉了。此是后话。
大猴子爱洗澡,每次出门或回家都将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即使她现在没有一点力气,也会说,老曹,帮我洗洗澡澡吧。自从打完化疗,每次洗澡都会需要另外一个人帮忙,每次帮她洗澡,我都感觉疼痛万分,如今,大猴子身上一点肉都没有,皮包着骨头,只有肚子往处鼓的很大,两个胳膊很细,只比麻豆的粗一点点,骨头很脆,我不敢使劲搓,害怕一使劲,骨头就会断掉,大猴子站不稳,必须坐在椅子上,她的汗毛有些发白,看上去有些颓废,头发不再像从前那样黑,头皮上有很多斑点,身上也零星地出现棕色的斑点。如果不是自己最爱的人,看上去很恐怖,一定会躲得远远的,但她是大猴子,我内心只有心痛与怜悯。
第二天一早,一起返回老家,大猴子很少说话,不知为何,突然之间,没有了力气。休息之后,马上赶往济宁南阳,离我家大约七十公里,但需要坐船。我一直扶着大猴子,她的头躺在我的肩膀上,等了一会,来了一艘船,找了一个位置,行驶在微山湖上。
这是我们第二次坐船,第一次是在威海,我们一起去刘公岛,那一次的船很大,我们充满兴奋与期待,始终坐在船头,逗海鸥,看离我们越来越近的刘公岛;而这一次的船很小,大猴子一直坐着,半躺在我身上,透过窗户,大猴子依然看到外面的风景,但她眼神中没有光,好像一直没有睡醒。
但她渴望外面的风景,大猴子说,老曹,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如果能这样一直坚持下去,我也会满足,老曹,你说我还能坚持多久?
肯定还有希望,别胡思乱想,或许这几天太累了,只是没有休息过来,过一段时间会好起来的。
大猴子非常留恋外面的风景,她拍了许多照片,尽管这里的水很浑,树叶还没有变绿,天空灰蒙蒙,没有蓝天也没有白云,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美。
半个小时之后才上岸,码头离门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大猴子坚持走过去,但被我拒绝了,我叫了一辆人力车,拉我们过去。这里是一个正在开发的古镇,在一个岛上,零零散散的有一些旅客。大猴子喜欢这样的古镇,但她没有力气多看几眼。
来到门疹,大夫把了脉,他说,大猴子的情况挺严重,但能治,他给大猴子开了十副药,每副草药都是一大包,十副加起来,足足装了一大蛇皮袋子,然后,我们匆匆往回赶。回到家,便熬了一副药,吃完之后,大猴子开始拉肚子,大夫说,这是正常情况,拉屎也是一种排毒,我和大猴子深信不疑。
这次回家,没有之前风光,我不敢出门,而且,把大门紧闭,尽量不让邻居来家里串门,我害怕邻居害怕大猴子的样子,更害怕他们在背后说三道四,或许,他们早已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感觉身上的标签被无限放大,束缚了我的一切,让我完全丧失自我。
大猴子嗜睡,有气无为,有时,我不在身边,她会叫母亲,妈妈,我想吃药,妈妈,我想喝点粥,妈妈,我想拉屎。
那是大猴子第一次叫我母亲为妈妈,我没有哭,但眼泪流了出来。大猴子不太喜欢母亲,但在传统的中国婆媳关系中,大猴子做得比较开明,她会定期给母亲买一些东西,尽一些孝道,但坚决不跟母亲住在一起,她觉得我们之间的生活代沟太大,她宁愿给母亲在外面租房子住,也不愿住在一起,大猴子很慷慨,她说,可以每个月定期给母亲一些生活费,但从来没有叫母亲为妈妈。
大猴子的那一声很响亮,内心应该充满了感激。自大猴子休完产假,母亲一直住在家里照顾麻豆,自大猴子住院,母亲完全掌起这个家,如今,这个婆婆亲自端屎端尿,对大猴子无微不至。
结婚之后,仅仅是身体为我们家的人,至此,大猴子在灵魂上也归属我们家。难怪大猴子住院之前的那一段时间一直做梦,她说,梦见我的爷爷奶奶叫她回家。那是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神秘的力量发源于我们家,如今,大猴子已经回家,无论肉体、灵魂还是心灵,都已经回家,希望这种神秘的力量发挥正面的影响,将曾经的大猴子归还于我们家。
大猴子一直躺着,天气好的时候,会搬张椅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母亲则负责喂药、熬粥、洗衣服。有一天,大猴子对母亲说,妈妈,你以后再也别出去打工了,等让老曹取点钱给你,应该够你花的。
母亲微微一笑,只要你好起来,就是我们家最大的福分,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就在家安心养病。
妈妈,我不想回烟台了,就想住在这里,让你伺候。我希望你不要怕辛苦,也不要以为我是一个累赘。
行,家里什么吃的都有,虽然这几年没有种地,两个姨家和邻居都很照顾,可以问他们要一些菜吃。这里赶集也方便,吃喝倒是不愁,就是洗澡、去厕所不太方便。
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住院期间写的一本书印刷出来了,通过物流运送到了烟台,需要我去收货。这是那段期间,我的一个精神支柱,通过那本书,我发泄了很多负面情绪,我还在想,虽然失业了,但不能没有收入,本想利用这本书,卖一点钱,如果销售量大的话,说不定还能支付一些大猴子的医疗费用。当然,我答应过大猴子,不会以她的病作为卖点,博取大家的同情,进而促进销售。
我讨厌利用别人的同情与怜悯之心,为自己赚取利益,但有一件事情,我却彻底迷失。离开家之后,我在火车站等火车,内心恶的念头开始肆意妄为,我变得狰狞,开始狂躁,游走在罪恶与背叛的边缘,内心的恶完全压制理性,身体不受控制,我开始穿梭整个红灯区,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小姐。
家庭、爱情、大猴子完全抛在脑后,我一边走一边贼头贼脑地看,两边的小姐向我打招呼,向我抛眉眼,向我飞吻,我压抑再压抑,始终没有踏进洋溢粉红灯光的房间里,然后,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来到火车站,闯进卫生间,关上门,扒掉裤子,疯狂地撸了出来。
我哭了。
不久,火车出发了,内心的恶却愈发顽强,甚至完全压制住理性与伦理,那种神秘的力量再一次将我劫持,这种力量似乎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我,完全与现实中的我对立,某些时刻却表现得非常疯狂,与欲望与兽性一起将我推向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中为所欲为,欲罢不能。
我再也按奈不住内心的压抑与空虚,我开始搜寻烟台的红灯区,开始在网上勾搭小姑娘,那一夜,筋疲力尽,无法安然入睡,就想找一个人释放,只要与性有关的话题,我都非常兴奋,或许,我只想在另一个世界中做一次真实的自己?
这个世界是虚伪的,而另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那种神秘的力量让我活得不再压抑,随心所欲,就像所有的生命一样,只为满足自己的需求,而完全不考虑道德、伦理、法律与世俗的审判?
在另一个世界中,我不想成为一个人,不愿背负太多,只想与所有的动物、植物一样,没有意识、不再清醒,放荡地纵容自己。我在想,如果一年当中有一天,可以有一个开放日,像动物一样,不用穿漂亮的衣服,不用看别人的眼色,不用违背自己的意愿,可为为所欲为,而不受到伦理的谴责或法律的制裁,在这个开放日当中,我们应该怎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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