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有多大?按照三岁看大 ,七岁看老的说法,影响有点吓人。我赶紧找出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嘴脸,感觉嘴脸没有朝爹妈期待的嘴脸“一路狂奔”,反而有些反其道而行,我略放心。
我妈从小一路对我的规训是“吃到肚子里谁也看不见” “穿到身上别人才能看见”。就是吃好吃歹都行,衣服得好看,得干净。比如我家只有一篮子鸡蛋可以换钱,买肉和买布取其一,我妈肯定买布做衣服。
我妈对“被看见”“被认可”梦寐以求,好像八辈子没有被看见过,没有被认可过。上初中时候有一次暑假,我搬墩坐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楝树下沉浸式看《水浒传》,妈妈在院子里压水井边洗衣服。父亲和弟弟的衣服太难洗,我妈一边嘟囔着,一边喊我给她轧水,半篇《花和尚单打二龙山》没有看完,妈妈把我“掘”起来三次,一会儿轧水,一会儿搭衣服,一会儿把我当人托把洗过一遍的衣服挂我胳膊上,我彻底恼了,吼她:
“我看你是故意的吧?不想让我看书就直说,至于这么使作人?谁的衣服你使作谁去!”
妈妈也大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没眼色!我在这儿洗衣服你不帮我,若是以后到了你婆子(婆婆)家,你婆子洗衣服你没眼色,你婆婆不骂死你!”
我当时已经被她折腾得性格有些诡谲,颇为“灵异”地笑她:“你是怕我婆婆骂你吧?骂你教的好女儿!婆婆算什么东西,你修枝剪杈把我修齐整了给人家送过去,好让人家夸你,她也配?!”
我那时候该上初三,婆婆之于我是八辈子以后的事儿,甚至八辈子后也别想有。
那次妈妈算是真正气狠了,用她后来的话说就是“我惯会戳她的心窝子,戳她的肺筒子。”当时妈妈把我从夕阳西下,骂到暮色四合,也没合上她的嘴。
再以后我就尤其格外讨厌婆婆这俩字。等到二十大几了有男朋友了也不准备跟他结婚。妈妈给我打电话说:
“燕旻啊,你每天上班太辛苦,我一想起来就难受。你一个老姑娘,在咱村跟你一般大的孩子都打醋打酱油了。你天天在外面飘着,你知道咱家西边河堤上几棵钻天杨底下,几个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吹着风,乘着凉,唠着家常,缠着毛线,哄着娃,给家里男人织着毛衣,要多惬意就多惬意。你也赶紧的结个婚,有娃了我给你喂着,你想上班上班,不想上班回来哪凉快坐哪……”
这就是我的妈妈。我宁愿相信她真是这么想的,结婚可以免我累,免我苦。而不是变着法儿夸出花儿请我入彀,只是为了免她忧,免她怖。她怕别人说她的女儿上个大学有什么用?不结婚,不生娃,不正常,有毛病。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害怕。她困囿于深深的不配得感,和对这世界的用力过猛。那是她对除了她女儿之外的人类最卑微的求爱。
二十几岁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挣了几个钱,男朋友的钱也全在我这,我就把这所有钱一股脑儿全给了我的妈妈。可是,又过了一阵子我回去,竟然在妈妈的老榆木桌屉里发现了她给弟弟的汇款单,一分不少,毫厘不差她又把我给她的钱全部寄给了我的弟弟。我当时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我蓄了二十多年的泪水,那是我对妈妈最后的求爱。
“这不公平!世上没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儿!这里面有呱呱的钱,我只是要你保管。”
妈妈沉了脸,说:“你不公平就不公平吧。世上不公平的事儿多啦。”
后来,我的妈妈就病了,我的妈妈病再也没有好过。我生燕娃的时候,顺转剖,我的父亲来看我,我对我的父亲说:“我挨了这一刀,你不知道有多受罪,有多受苦。”
父亲说:“那有啥?!哪有女人不受罪的?是个女人都得受(这个)罪。是个女人都得受(这个)苦。”
我诉苦诉的已经停不下来,“你不知道,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白天晚上加起来只睡两个半小时,我的身体已经肘不住我的头了。”
父亲说:“那是因为你还是不困,你困了,你累了看你能不能睡着?!你还是不困,你还是不累。”
我怔怔地看着我的父亲,看着他眼中的不以为然和理所应当。那也是我对我的父亲最后的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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